第二日亥时,君云祈沐浴完正待穿衣。
倏然,他听得窗棂处传来一阵声响。
“谁!”
君云祈霎那间将衣袍从屏风上拿下穿戴好,厉声喝道。
“哎!原、原来你在沐浴啊。”
辞九抬起窗子,从露出来的小口子顺溜进来,甫一抬眼,就感觉到一阵雾气扑面而来。朦胧中,君云祈湿漉漉的乌发、素白的衣袖在她眼中定格。
“你还要看多久?”
辞九被这一声问得醒过神来,就见君云祈正眼眸幽深地盯着她。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在你沐浴的时候进来的。”
哪知君云祈却丝毫不接她的话茬,只是嗤笑道:“你这喜好爬人窗子的习惯是生来便有的么?”
君云祈料想她这一两日夜里定要来给他送名单,便没让千俞阻她,门也给她留好了,谁曾想这小女子竟是连门也不敲,一上来便爬窗!
辞九知他是在讥讽她,但她也确实理亏,便没反驳。
见他还是一脸冷笑地看着她,辞九顶不住地强装气壮道:“这你也不能怪我啊,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大事,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赶来吗!”
说完辞九便忙不迭地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纸来,递向君云祈,“哝,这是你要的名单。”
君云祈走向辞九,从她手中接过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问她:“你保证郡王府所有奴仆的姓名都在这名单上了?”
辞九见他终是不再揪着方才那事不放,松了一口气,应声道:“当然。”
“若是少了一个,你的马车和银子便都没有了。”君云祈明晃晃地威胁。
而他的威胁也确实奏效了,只听辞九慌忙高声应答:“这当然是全部的人,一个也不少!
“你确定?”
“不然……我还是再去核对核对?”辞九被他问得有些心虚了,但想到这份名单是如何来的,便又理直气壮起来,“这是我偷摸让林主管从他的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下来的,绝对不会落,不会错的,我全程盯着他呢。”
听此,君云祈眸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语气略微低沉了些,“你让其他人知晓此事了?”
如果她说是,那就只能让千俞去将那个林主管解决了。当然,她作为一个不可控的泄密者也绝对逃不掉!
“怎么可能!”辞九丝毫不知危险正在逼近,瞪大了双眸,一副你怎会如此想的模样,
“我只是用摄魂术把他控制住了,让他帮我抄写而已。”
是啊,摄魂术,他怎么忘了,便是他昨日也差点中招了。
“我姑且信你一回。”君云祈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听此,辞九再一次松了一口气,而后便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作什么?”
君云祈看着名单上一个个奴仆的姓名,眼也不瞟地问。
“世子爷,您……”辞九吞吞吐吐。
君云祈不想应付她,便只无所谓地道:“怎么?”
“您是不是有病?”
恐怕他生气,辞九还特地用了尊称。
“什么?”
君云祈从名单中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一脸严肃,丝毫不在玩笑的女子,不可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不、不是啊,我就是觉着您白日和夜里的性情有些……有些……”辞九不知该如何说才比较不伤人自尊心。
君云祈实在看不下去她一脸又想说,又要憋着的模样,便开口接道:“有些不一样?”
辞九眼神一亮,忙点点头。
何止是不一样,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白日里是又俊美又有礼的谦谦君子,夜里就成了极其难缠的阎罗王!
“所以您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辞九眼含担忧地望着面前人。
君云祈瞧着她那眼神,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反问:“你、以、为、呢?”
辞九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自是不敢再说,只打哈哈道:“我以为定是我胡思乱想了!”
看她那副模样君云祈就知晓她是在搪塞他,索性他现下也来了一丝兴味,便沉吟了一瞬,开口了。
“没错,我是有……”君云祈顿了顿,还是把那两个词从齿缝中挤了出来,“隐疾。”
辞九没敢说话,但从眼神中明明白白透露出几个大字:看罢!我就说有!
君云祈眼角抽了抽,没理她,继续道:“这病让我体内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白日见到的人,另一个便是你此刻见到的我。”
辞九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眸,一副知晓了惊天大秘密的模样。
君云祈招了招手,让辞九躬下身来,轻声道:“此事我不愿告诉旁人,至今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知道了吗?”
辞九一瞬间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君云祈,而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君云祈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直起身来,下逐客令:“行了,你走罢。”
“好,那我先走了。你……你好好保重!”辞九拍了拍君云祈的肩膀,面色严肃地叮嘱。
君云祈额角的青筋又开始抽痛了,但他只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好。”
辞九见他应了,便也不再多说,迈步向窗子走去。
只是才刚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些什么,辞九脚步一转,而后便往窗子的反方向迈步。
“本姑娘今日要从正大门离开。”
君云祈好似也想起些什么,戏笑道:“辞姑娘昨日爬窗是不是摔疼了?”
“关你何事!”
辞九辩了一句,又想起面前人是个病人,便硬生生地转了话头,“你、你好好安寝便是。”
话头是转了,怒气却还未消,辞九对人撒不了气,便只能将气撒在别处。
君云祈见房门被人“砰”地一声关上,眉峰一挑,嗤笑道:“今日倒是不怕把人招来了。”
两日后,静安王卧房内。
“蛊毒的解药你放在了哪里?”辞九对已然被摄魂的静安王问道。
静安王语含迟疑:“我放在……放在……”
“快说!”辞九神色紧张,怕再拖下去会被人发现。
“我放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且去拿罢。”
静安王涣散的眼神突然恢复清明,一脸阴鸷地盯着辞九。
“你怎么……啊!”
辞九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何静安王会突然恢复神智,还未待问,便被体内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夺去了声音。
一旁,莫先生由屏风后转了出来,口中念着咒语。
“辞九,本王平日里可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敢背叛我!你若是一生忠心于本王,荣华富贵自是源源不断。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是想要脱离本王的掌控!”
这下辞九也转过神来,知晓她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了。
或许他们早就知晓她在谋划什么,早早地便设下陷阱,就等今日她来自投罗网。
辞九面色苍白地自嘲一笑。
当了一辈子被人呼来喝去的狗,既是今日便是她的死期,那么无论如何也要硬气一回!
“我呸!”辞九朝着静安王啐了一口血沫,“静安老贼,你一生坏事做尽,烧杀抢掠无所不能,人面蛇心的狗东西!”
静安王脸色黑沉,阴恻恻地开口:“本想看在你昔日功劳的份上多留你些时刻,不过你既如此想要解脱,那本王就成全你!”
话落,静安王抬手向莫先生示意。
痛得跪倒在地的辞九猛然呕出一口淋漓的鲜血。血液溅上衣裙,在一如往日般纤尘不染的素衣上开出了一朵朵血色的花,凄美而妖冶。
辞九攥紧袖中一直以来与她如影随形的摄魂符,笑声嘶哑而凄厉:“静安老贼,你最好拿着你那些腌臜银钱先去到阴府替姑奶奶我疏通打点,不然若是我有幸成了厉鬼,你这辈子都别想我会放过你!”
“莫先生,让她闭嘴!”
莫先生听令加快了念咒的速度,让辞九体内的蛊虫更加凶狠地撕咬起来。
“啊!”
辞九被蛊虫噬咬得心神俱散,失力的手掌再也握不住任何,黄符自主人的衣袖中滑落,上头画着的缠缠绕绕的朱砂线透露出一股厉煞的冤孽来。
看着地上已然了无生气的尸体,静安王的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来。
“莫先生,他们约定的时刻快到了,便由你带领人马去将那小鬼解决了罢。”
“是,郡王。”
丑时三刻,桐花巷口。
“世子爷,我们到底在这儿等谁啊?”
一辆朴素的马车内,小厮装扮的仆从掀开车帘朝空无一人的巷口望了第十一回,在发现巷口仍然没有人出现时,略微苦恼地问身后的主子。
被唤为“世子爷”的锦衣男子此时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听见贴身小厮的问询,男子眼也不张地道:“莫要多话,等着便是。”
“是,世子爷。”
砚喜呐呐地应了一声,而后第十二回伸出手去掀开车帘。
正当他将车帘微微掀起,要将头往外探时,他竟瞧见数十支羽箭自远处向他射来!
羽箭飞射而来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巷口的衬托下显得震耳欲聋,而它那由真铁锻造而成的锋利箭头在黑夜中竟也闪烁着能够灼伤人眼的光芒。
“世子爷!”砚喜惨叫一声。
君云祈倏然睁开眼来,也看见了那羽箭,伸手将窗边的砚喜一拉,两人狼狈地倒在了车座底下。与此同时,一支羽箭决然地穿透了车帘,“铮”地一声钉在了君云祈方才坐的位置。
“主子,您没事罢?”
君云祈听千俞在车外焦急地问道。
“无事。”君云祈坐了起来,“外面发生何事?
“回主子,暗处好像有一批人马,是冲着我们来的。”
君云祈眸光一跳,压下眼睑,问道:“能解决么?”
“主子放心,属下已发射了信号弹,第二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的,在此之前属下会誓死护卫主子的安全!”
君云祈沉吟:“很好,去吧。”
得令的千俞不再说些什么,只沉默地回身应对躲在暗处偷袭的宵小们。
俄而,一阵脚步声响起,似是有另一批人马加入了对抗。
一番兵荒马乱过后,兵戎交接的声响终是沉寂了下来。
“属下第二、第三……第十救驾来迟,前来请罪!”
君云祈掀开门帘,只见一排黑衣男子垂首跪在车前,那是他千机阁的暗卫。
“无事,你们起身吧。”君云祈放下门帘,下令,“第五,去查查是何人所为。”
“是,主子。”
来福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查到了么?”
“回主子,属下发现那些刺客的身上都刺有与这箭矢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君云祈接过第五递来的箭矢,看着上面的图案沉思。
“诶?这图案看着怎么如此像林主管身上的刺青呢?”
君云祈眸光一跳,“你说谁身上的?”
砚喜被主子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郡、郡王府的林主管啊。”
“这是我偷摸让林主管从他的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下来的……”辞九昨日的话语在君云祈耳边响起,“我只是用摄魂术把他控制住了,让他帮我抄写而已……”
“小骗子!”君云祈眼眸暗沉,咬牙切齿,“千俞,天亮了去郡王府送一封我的手信。”
“是,主子。”
郡王府内。
郡王亲启:
侄儿昨夜忽发隐疾,此疾会传人,未免给郡王府造成困扰,侄儿连夜启程回京,还望郡王宽恕侄儿这不告而别之罪。这几日来,郡王盛情款待,侄儿诚惶诚恐,来日若有机遇,侄儿定当登门拜谢郡王!
侄儿君云祈敬上
静安王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中的信件,半晌,将它揉碎在掌心中。
“这个狡猾的小鬼!”
“郡王稍安勿躁,所幸这些年来的知情者都处理了,他什么都查不到。”莫先生道。
“哼,他不过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鬼,不自量力!”静安王面色阴狠,“派人去追他,务必要在半路把他截杀了。”
“是,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