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外出散心,听雪院的一众奴仆本都觉得这是一件能让他们偷懒的喜事。但自主子由外归来至今已有五日,众奴仆们竟觉得主子还不如不去散心的好,至少他们从前的日子可没像如今这般水深火热。
散心前,主子就对听雪院里头的大小事务有着严苛的要求。散心后,主子甚至对原先还算满意的地方有了诸多的挑剔。
听雪院中的所有奴仆都苦不堪言,而其中就数李大娘最是煎熬。
主子平日里本就对膳食多有挑剔,散心后更是对厨房每日呈上去的菜肴有着数不清的不满。
若要形容主子那挑剔劲儿,便是到了若有哪日主子用了膳食的三分之一,李大娘都能高兴得多吃二两饭,再向灶王爷多烧三炷香的地步。
而君云祈对吃食的挑剔不但苦了李大娘,更加苦了砚喜。
砚喜深知主子是因毒发引得身子虚弱、食欲不高,所以才对膳食多有不满。但不好好用膳,身子怎生会好!
于是,为让主子能多用点饭,砚喜每天绞尽了脑汁,急得嘴角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这一日,又到了用膳的时辰。
砚喜见主子,这道菜尝了一口便撂下了,那道菜连一口都没尝就推远了,愁得脸色都变得青苦起来。
眼瞧着桌上没剩多少菜可供挑选了,而主子却连半碗饭都未曾用进去,砚喜心里火急火燎。
这可怎么行!再如此下去岂不坏了身子!
砚喜如此想着,连忙招手,让候在一旁的小奴才上前,吩咐他赶紧去厨房端些新菜来。
可小奴才到厨房一瞧,哪里还有什么“新菜”?
纵使李大娘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上下挥舞着勺子,可那速度再快也赶不上主子瞥一眼的啊!
小奴才欲哭无泪,在确定了最快的一道菜也要再需两刻钟才能出锅后,低垂着脑袋,认命地打算回去挨骂。
就在小奴才感叹自己前路昏暗,垂眉耷眼地往外走时,他突然发现灶台底下藏着一个红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碗芙蓉羹。
小奴才暗叹一声“苍天助我”!然后便手脚快速地将食盒一提,急急忙忙往回赶。
听雪院品珍堂内。
君云祈冷眼看着饭桌上的一大堆菜肴,有些心烦地皱了皱眉头,将透着冷意的玉箸轻搁在桌上,吩咐一旁的砚喜:“将饭撤了罢。”
“世子爷,您才用了这么点……”
砚喜有心想劝,但见主子将淡然的目光轻巧地看来,一下子就哽住了话头。
这小奴才怎的拿个菜要这么久!砚喜暗暗埋怨。
就在砚喜无奈,要让人来将桌子收拾干净的时候,小奴才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瞧见他手中提着个红漆食盒,砚喜眼眸一亮。
未免主子出声阻止,砚喜连忙上前接过食盒,一边揭开盖子,一边苦苦哀求:“世子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我,先试试这最后一道菜,若是不合胃口,便再收拾也不迟。”
君云祈见砚喜一脸殷切,知晓他为着自己用膳一事确实是操碎了心,心下一顿,终是不忍拒绝,总归是应了,打算随意尝一尝便罢。
君云祈看向食盒,只见食盒正中央稳稳当当地摆着一只画着青花底纹的莹白色瓷碗。碗中盛着一抔黄嫩嫩的羹肴,上面铺着一层由肉沫、豆腐干、花生碎、黄瓜丝、萝卜丝炒制而成的辅料,还撒了一些青葱。
“这卖相倒还不错。”君云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因着这菜的模样确实合了君云祈的喜好,他便用瓷勺舀了一勺羹放入口中。
一旁的砚喜十足紧张地盯着主子品尝后的面色,而后就眼见着食欲不振的主子一连吃完了整碗芙蓉羹。
“这芙蓉羹是何人所做?”君云祈放下勺子问道。
听到主子的问话,砚喜也很想知晓这神厨到底是何许人也,便让小奴才上前答话。
小奴才懵了,他哪想到自己随便端来交差的菜最后竟能入得了主子的眼。可他也不知这菜是谁做的啊!
砚喜瞧着小奴才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地呆在一旁,便皱眉开口催促:“世子爷问你话呢!怎的不回话!”
“世子爷请恕罪!方才奴才看厨房的菜还未做好,又偶然瞧见灶台底下有这食盒,怕世子爷您等急,便将这食盒提了来,所以……所以奴才也不知晓这芙蓉羹是谁做的。”
小奴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全招了,一时间背上冷汗淋漓。
“你不知晓是谁做的?”君云祈嗓音轻柔,危险地压下眼睑。
砚喜见主子神色莫辨,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兆,便率先对小奴才踢出一记窝心脚,气急败坏地呵斥:“你这小奴才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知菜是谁做的便敢拿来给世子爷吃!若是有贼人在这菜中下毒,想要谋害世子爷,我看你有几条命来赔!”
“求世子爷饶了奴才!求世子爷饶了奴才!”
小奴才被砚喜吼得猛然一抖,自知闯下大祸,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君云祈看着面前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小奴才,语气宽容,面上却没有丝毫怜悯的神色,“罢了,看在你一心为主的份上,我便饶了你这次。”
小奴才喜不自禁,连忙道:“谢世子爷宽恕!谢世子爷宽恕!奴才日后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世子爷!”
君云祈摩挲着桌上茶盏冰冷的盏壁,嘴角含笑,“这倒不必了。我见你也是个有主见的,在我这听雪院当差怕是埋没了。今日我便放你出院另择差事,也算是看在你一心为主的份上给你的一点赏赐。”
承忠侯府历来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的奴才才会被主子驱逐出院。若他今日被驱逐出听雪院,不多时全府便都会知晓了。到时没有一位主子会让他进院当差,他只能去马棚、茅厕那等干的全是脏活累活的地方做活,更有甚者还会被福伯驱逐出承忠侯府!
“世子爷请恕罪!求世子爷不要赶奴才!奴才愿生生世世为世子爷做牛做马……”小奴才痛哭流涕。
砚喜见主子面上隐隐显出不耐之色,未让小奴才将话说完,就让人将他的嘴给捂住了,马不停蹄地拖了下去。
要不是他事先试过了这芙蓉羹,确定了没毒,且这羹肴又好吃,那小奴才今日的下场恐怕就不是被逐出院这么简单了。臭小子得了恩典竟还不知足!
砚喜听着挣扎声渐渐消失,心里暗暗斥道。而后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看着桌上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询问:“世子爷,那这芙蓉羹……”
“去查查这羹是谁做的。”君云祈语气阴沉。
“是,奴才这便去!”砚喜不敢耽搁,步履飞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