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亮,旭日将起。卯时三刻,南鸢按照君云祈的吩咐,准时等候在了听雪院的院门口。
那祖宗不会如此无聊,又编了个幌子来戏耍她罢?
南鸢正想着,就见一位身穿一袭月白色云雁挑线织锦衣,披一件靛青色妆缎披风,腰间垂挂着一枚玲珑翡翠玉的玉面公子,携着贴身侍从,正由院内深处缓缓而来。
见来人是君云祈,南鸢心道总算没再戏耍她,然后便趋身上前福礼。
“奴婢南鸢,请世子爷安。”
君云祈脸色冷淡地看了南鸢一眼,没说什么,只自顾着往前走去。
南鸢十分有自屈人下的觉悟,没管君云祈态度如何,只赶忙回身跟上他的步伐。
可才堪堪跟着走了几步,南鸢就突然发觉有什么东西好像有些不对劲。
君云祈身上穿的这衣裳……
偷偷瞥着君云祈身上穿着的衣裳,南鸢悄声问身旁的砚喜:“砚总管,世子爷怎的没穿学服?如此能进国子监听学么?”
砚喜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头的主子,又转过头来看南鸢,也悄声回道:“国子监分士族和寒门两处听学。寒门子弟需得穿学服才能来听学,而士族子弟来听学穿不穿学服都无妨。世子爷是承忠侯府的世子,自是可不穿学服的。”
这结果实在是有些令人料想不到,南鸢因此不自禁地疑问出声:“什么?!”
她这声儿没有控制好,着实有些大了,以至于把前头的君云祈也给招了来。
“闹什么?”
君云祈停顿了脚步,微微侧身,蹙着眉头,望向那发出声响的小婢女。
南鸢见此轻车熟路地下跪请罪,还顺手掐了一把大腿,好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带着些痛楚和可怜。
“世子爷请恕罪!奴婢……奴婢方才瞧见了一只小虫,有些被吓着了。扰了世子爷的清净,奴婢有罪!”
君云祈看她的面色确实有些苍白,好似真的被吓了一跳,便也不好在此事上对她多加刁难,只冷哼一声:“胆子也太小了些,起来罢。”
南鸢知他如此便是不打算计较了,于是不带一刻停缓地起身谢恩:“多谢世子爷宽恕!”
君云祈矜贵地微微颔首,而后不再理睬南鸢,转过身继续往府门走去。
而从君云祈的责备中缓过神来的南鸢此刻又想起了学服一事,于是忍不住用充满怨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悠然踱步的人,直想用眼神把他给射穿了。
若是今日不需穿,昨日又何必要我在半日之内将那劳什子学服给洗了呢!害得我如此大费周折,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等高然的学府怎竟也以权势欺人呢?实在太不应该了!”不能抱怨本尊,南鸢便只好压低声音,嘟囔着批判了给予本尊特权的国子监一句。
未至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了承忠侯府门口,门外一前一后停着两辆华盖马车。
南鸢正疑惑为何有两辆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回首望去,只见来人也是一袭锦衣华服,剑眉圆目,神色间带着一丝傲然。
“大哥,今日先生许是要考究学问,我想早些去监中再温习一番,便不与大哥一道了。”
来人走近说了这么一通,而后也不等人回答,便自顾自地上了前一辆马车离开了。
听他口称君云祈为大哥,南鸢便知晓这来人应是那继夫人的亲子,承忠侯府的第二位公子——君鸣意了。
只是这二公子好生无礼,来时去时皆不见他给自己的大哥行礼。
南鸢心道君云祈会不会因此生气了,便偷偷抬眼去看,却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意弟既如此说,我便也不好去得太晚。劳烦管家代我向父亲和夫人问一声安,我这便走了。”君云祈对静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拜托道。
“世子爷且放心去听学,老奴定会将世子爷的问安带到。”管家回话。
“有劳了。”
说完,君云祈便撩起衣摆,踩着脚踏上了马车。砚喜驾车,南鸢便跟着他坐在车辕上,出发了。
眼见着马车刚转过一个拐角,南鸢就冷不丁地听见由马车内传来一声君云祈的传唤。
“南鸢。”
南鸢不知他要做什么,但马上回话:“奴婢在。世子爷有何吩咐?”
“下去。”
“啊?”
这话实在没有缘由,南鸢疑惑不解。
而此时,砚喜已然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从侯府到国子监的路你不认得,下去走,认认路。”车内,君云祈的声音不辨喜怒。
南鸢简直震惊于君云祈的两面三刀。
在管家面前温顺恭谦,劳烦来,有劳去的。这才刚不见府门呢,就开始对她这弱女子下手,简直毫无人性!
想是这么想,但南鸢对此毫无办法,还是认命地下了车,也不敢提坐在车辕上一样也能认路,只累死累活地跟在车后头。
马车行了两刻钟后才终于到了国子监所在的宫门口。在此,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士族学子都需得下车,而后徒步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去往国子监听学。
走过来时这许多路的南鸢已然累极,却没想到竟还要再穿过这长得望不到头的宫道,刹那间闪过赖在地上不走的念头,但君云祈一招手,她这做奴才的便也只能吭哧吭哧地跟上。
南鸢跟着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望到了那明晃晃的“国子监”三个大字,差点喜极而泣。
主子们进去听学了,奴才们则要在外头候着。
南鸢见乌泱泱的一群奴才都在外头的空地上站着,便问砚喜这国子监没有专门安置屋子给主子的奴才们歇息的么。
砚喜听此很震惊,说是哪有这许多闲钱。
于是南鸢便知晓这国子监不仅以权欺人,还远,更穷!
日头渐渐高起,虽不很晒人,但在底下呆久了身子也会有些不适。
见众人都找阴凉处躲着了,南鸢便也拉着砚喜找了个树荫底下站着,想着趁此机会向他打听一下君云祈的喜好,好为日后拍他马屁的大业奠定基础。
正待开口,却被一旁不知是谁止住了话头。
“你便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丫鬟?”来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南鸢心道贴身倒不是很贴身,但名头是这个名头。便应声说是。
“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来人神情倨傲,哼笑一声。
南鸢不知她是谁,但觉得她许是有脑疾没钱去看大夫。因不想在此地惹是生非,南鸢便没理人。
哪知来人却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地开口:“你这人好生无礼,别人跟你说话呢,你怎的不理人?”
砚喜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对来人道:“绿香姑娘,南鸢姑娘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丫鬟,你可不是。”
既不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丫鬟,又不是二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有何资格和地位来他们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撒野!
绿香听出了砚喜话中对她的嘲讽,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但也知砚喜在世子爷跟前地位不凡,便也不敢与他呛声。
南鸢见砚喜认识来人,便问他她是谁。
砚喜答说不过是二公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罢了。
这话可把绿香引爆了。绿香目光灼灼地盯着南鸢,心道我不敢对付砚喜,我还不敢收拾你么?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跟前碍眼!接着便上手将南鸢推倒在地。
南鸢怎料到这女子竟会这般作为,一下便被推了个狠的。
“哎呀!南鸢妹妹对不住,姐姐不是有意的。”
绿香也不上前扶人,只扯着手帕在一旁装腔作势。
砚喜见南鸢手掌都破皮了,而始作俑者还一脸得意地在一旁阴阳怪气,便十足气愤地要去找绿香算账。
南鸢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恐怕事情闹大了不好交代,便赶忙拉住了砚喜,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砚喜被南鸢这一拉也醒过神来,意识到不能在这里给主子惹事,便狠狠地瞪了绿香一眼,拉起南鸢到一旁去坐着歇息。
绿香料到他们二人必不敢在国子监门口对她如何,神气地看了他们一眼后离开了。
因今日是学子第一日听学,夫子便只讲半日学。
君云祈从国子监里出来,一打眼就望见了自家两个仆从正坐在一处争辩着什么。
南鸢正和砚喜争辩她被绿香欺负一事要不要告诉君云祈。砚喜说要让君云祈为她出头,但她却觉得告诉他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算是看明白了,君云祈骨子里就是个黑心的。上一世他说什么他体内住了两个人,一个是白日的谦谦君子,另一个是夜里的鬼面阎罗,这说辞八成是骗她的。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心眼极坏的坏胚子,而她两世初见他时的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应都是他装出来的。
因此,若将此事告诉君云祈,他许是不仅不会帮她出头,骂她一句“活该”倒是极有可能。
砚喜不知南鸢心中所想,还想再继续坚持,就见国子监门口主子已经散学出来了,且正往他们这处来。
“你们在此处做些什么?”君云祈走近两人,皱着眉头问道。
因着要不要禀报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砚喜便也不好罔顾南鸢的意愿将事情说了。
然,砚喜虽没说,君云祈却自己注意到了。
瞥见南鸢掌心染血,君云祈眉头深深皱起,心道怎么自己不过就半日没看着,这小女子就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你这手是怎么了?”
砚喜见主子发现了,便没管南鸢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赶忙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这样么?”君云祈紧盯着南鸢,眸色危险。
南鸢暗叹了口气,心道这下她还讨得了什么好去。
但砚喜已经把事情都说得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南鸢知晓她现下再来否认也无用,便点了点头,认了这事。
“随便什么没名没头的鸡狗之辈都能将你欺负了去,你说你是不是蠢死了。”
南鸢就知他知晓此事必不会说些什么好话,正打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忍一忍时,却听得他下一句道:“下次再遇见此种乌糟小人,不用顾忌其他,直接打了回去。担心来,顾虑去的,你道我还护不住你一个小小丫鬟?由得着你替我担心!”
南鸢猛然抬头望去,就见逆着日光的君云祈眉头轻皱,面有些许责怪之色,却不是责怪她惹是生非,反而是责怪她面对挑衅的人畏缩不前。
心中蓦然一暖,南鸢想着便是由前世至今生,都没人像他方才这般对她说过:不用顾忌其他,我会护住你。
还没等南鸢再感动多一会儿,君云祈就语气不耐地开口:“还傻坐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府处理一下伤口,你这手是不想要了不成?”
“……”
南鸢看着自己不过破了些皮的手掌,有些无言。
知晓君云祈这话不过是在吓唬她,哪有人因着手掌破了些皮手就不能用了的。
南鸢暗叹一句这人有时说话忒不好听,但也没再耽搁,起身如来时一样,跟在他后头往宫门走去。
因着这手掌破皮一事,回去时君云祈倒是没再让她下车跟着走。南鸢坐在缓缓前行的车辕上,想着这或许便是因祸得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