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亲政大典的筹备,少帝逐渐关注起政事来。
就像小孩子得了件新奇宝贝,他时不时会对大臣启奏的事问上几句。
都是些孩子气的话,但金口玉言,不得不答。
慢慢地,百官也就从起初的怔愣,到习以为常。奏报之时,大多会静候少帝垂问。
张义恩依旧站在队列前方,日常低头耷眼,昏昏欲睡。
某天散朝回府途中,他突的自语道,“老夫大意了。”
少帝年岁渐长。
近几年,他故意安排宫人引其玩物丧志,无心朝政。
没想到顾清宴这小子,居然会以此为突破口。
因慕容祈不懂朝政,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
因慕容祈言行纯真,并未真的插手军政决策。除了费些唇舌哄着,百官亦未觉得哪里不妥。
而这,恰恰就是顾清宴的高明之处。
不需要刻意改变慕容祈,也不需要慕容祈立马学会打理朝政。
只需百官重新想起朝堂上还有这么位帝王。
亲政的第一步,就算跨出去了。
这招润物无声,在他和顾清宴激烈斗法之下,毫不起眼。但日后,它起到的的作用至关重要。
这小子,已经想到那么远了?
他是真心想让慕容祈亲政,还是另有算计?
张义恩暂不得而知。
然而,他也只用明白一点。
那就是无论顾清宴有何谋算,从他选择扶持少帝那刻起。两人之间,已是无解之局。
这个念头,在得知顾清宴插手药人一事后,瞬间扎根于他心底。欲拔之而后快。
“他怎么会知道药草失窃?!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
张义恩怒极落掌,桌案的砚台笔架皆是颤动。
上好的宣纸飞扬起来,打着旋到了众人脚边。
张稳压着惶恐,恭敬禀道,“儿子查过了,是、是那些药行在帝都举行九州大会,将、将各家失窃药草之事编册,送到了辅国公府。顾清宴这才盯上此事。”
张义恩瞪了瞪眼,“不过几起普通失窃案,他如何会搭理!”
那小子又不是青天大老爷,怎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除非…
“那些册子,是何人送去的?”
不是事有漏洞,就是人的问题了。
果不其然,张稳答道,“父亲大人英明。儿子也是查探过后才知,辅国公府住了个小姑娘,恰巧是闵州一家药行的少东家。那些册子,正是她交给了顾清宴。两人关系匪浅。”
“……”
还有这么个人?
张义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旁边穿黑斗篷的那人早已等不及,见张义恩沉默,急道,“相爷,那边还等着药草急用。这下该如何是好?”
若非药人狂躁,他们也不会发觉顾清宴在暗查药草失窃之事。但眼下再想出手,又恐会被顾清宴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黑斗篷不禁想,要还在登州就好了。
天地皇帝远,黄沙作掩,大批药草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大事将近……
一直默默守在张义恩身侧的和尚突的开了口,“那小姑娘,可是身着红衣,随身携带一把弯月斧?”
众人不禁侧目。
张稳虽觉这话突兀,却也迅速答道,“正是。”
和尚道了句佛号,遂向张义恩解惑道,“相爷,此女正是数月前,相救顾清宴之人。如若不是她,那小子焉有命在,老衲几个弟兄更不会枉死。相爷不可轻忽此女呀。”
若当初顾清宴死在了外面
如今,哪还用担心这诸多变数…
“此女数误大事!”
“留她不得!”
张义恩拍椅怒道,“众罗刹听令…”
“相爷且慢”
黑斗篷似是想到什么,阴恻恻一笑,问和尚道,“重伤之后,你曾来登州找我医治。那时你说有人不惧毒粉迷药,可是这个小姑娘?”
“不错。”
黑斗篷笑意更深,拱手向张义恩道,“相爷。小人有一法,可为相爷分忧解劳。”
“药人各有不同。这小姑娘百毒不侵,或许也是药人。而她的血,极有可能能解咱们那些药人的狂躁之症,且提高药效。”
“依小人看,不妨将她抓来,取血改进药人。说不定她服了咱们的药,还能为您所用……”
张义恩转怒为喜,抚掌而笑,“此计甚好!”
“稳儿,好生配合黑老。”
“还那小子一份大礼。”
“好教他清醒清醒。什么案子不能查,什么人不能惹。”
入了冬,帝都越来越冷。
叶弯弯整日窝在屋子里,吃吃喝喝看画本。
不知不觉,又胖了不少。
原本她没什么感觉,直到她被肉多多嫌弃。
是的。
她,叶弯弯,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一匹马,一匹胖马给嫌弃!
更可恶的是,当时顾平就在旁边。
此后,每见到她就会来一句,“叶弯弯,今天肉多多拒绝你了吗?”
说话能气死个人。
叶弯弯只好用拳头教他做人。
回回以胖揍顾平,或者丘斐拉架结束。
但玩归玩,闹归闹。安静下来,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会儿这个问题。
往年在闵州。
哪怕冬天,她也会去山里打猎。
而现在,她堕落了。
帝都的繁华,渐渐腐蚀着她那颗生来不羁爱自由的心。
这怎么能行。
坚决不能再胖下去!
为此,叶弯弯忍痛推开顾清宴送来的一拨又一拨美食,放下一本本新出的独家画本。果断迈开腿,在帝都浪了起来。
东街买烤红薯,送了丘府,送长青药居,再带些回辅国公府。
西街买炒栗子,依旧是跑来跑去,送了个遍。
南市倒没什么吃的。逛完回府后,她将布兜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顾清宴面前。刻刀、木头、砚台,还有一堆玩套圈得的小玩意,应有尽有。
待到北坊转一转,这回又捧了碗豆花回来。还催着顾清宴吃。
等顾清宴弄明白叶弯弯这些天折腾的原因,也是哭笑不得。
照这么个管住嘴迈开腿的法子,只怕她还没瘦下来,他就得先胖一步了。
但小姑娘来了兴致,能怎么办?
只能配合着她的神出鬼没,以及做好随时接收,包括但不限于吃喝玩乐的各项物件咯。
当顾清宴在叶弯弯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投喂下,朝着冬季养肉一去不复返时。叶弯弯终于成功地瘦了!
为此她很是激动,约了顾平到丘斐那儿赛马。
肉多多这匹只许自己胖,拒绝背胖主子的双标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多多你太胖了。今天不跟你玩。”
叶弯弯毫不留恋地推开马脑袋。
义正言辞拒绝肉多多之后,她得意洋洋看了顾平一眼,“今天,是我叶弯弯拒绝了这匹胖马!”
顾平想起那些红薯、栗子,以及他大哥略圆的下巴,再摸摸自己的脸,霎时沉默了。
以后打死他,也不说叶弯弯这个铁憨憨胖了。
如今三人的马术,早已不分伯仲。
少了肉多多相助,这次赛马,顾平险险拿了第一。
他在马背上叉腰大笑,啧啧道,“看看,看看。叶弯弯你和一匹马赌什么气,这下输了吧?”
叶弯弯撇嘴道,“就赢了一回,有什么好嚣张的。”
“死鸭子嘴硬,明明介意的很……”
丘斐催马到了两人中间,打断顾平道,“安安,你是不是该进宫当值了?赶紧去,可别让今上久等。”
今上如今是看重他没错。但这话,倒像今上专门等着他似的。
心知丘斐在圆场,顾平从善如流点了点头。他倒不是怕又跟叶弯弯打起来,只是耽误进宫的时辰就不好了。
顾平调转马头,挥了挥手道,“走啦!”
“安安从小就这性子。不过,他也只对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叶姐姐你别介意。”
叶弯弯本就是半分郁闷,被顾平带出三分火气。
但她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听了丘斐这话咧咧嘴道,“我脾气不好,你们也没介意呀。反正我说不过,他打不过,全靠小斐你圆着过呗。”
丘斐不由失笑。
这顺口溜,说的倒挺有意思。
叶弯弯走出马场,准备回辅国公府,耳际突的传来破空声。
她当即侧身闪避,一羽箭只射在了马场围栏上。
叶弯弯迅速朝箭只来时的方向看去。
一抹黑影,匆匆消失在斜对面的阁楼转角。
箭上似乎绑有东西。
叶弯弯走过去拔下,拆了纸条展开。
什么什么丘,什么什么至十里林。什么人什么知,立什么他什么。
很好,又是大把她不认识的字儿。
叶弯弯转身往回走,随手在马场里拉了个小厮问,“识字不?”
小厮正是丘斐的书童,点头道,“跟着公子识了些字,叶姑娘有事?”
叶弯弯将纸条塞到他手里,“来,帮我念念。”
书童低头,下意识照做,“欲救丘斐,速至十里林。旁人若知,立取他性命。”
念完的瞬间,书童那张小脸已是煞白。
完啦。
叶姑娘没事,但他家公子要出事了!
再抬头,眼前早没了叶弯弯人影。
叶弯弯这会儿正急急在马场找丘斐。
她记得,他说要去观察改良马种后的小马驹生长情况。
但到了那边,马场的人说没见丘斐过来,他们还觉得奇怪来着。
这还了得?
叶弯弯当即牵出肉多多,直奔京郊十里林。
十里林并没有十里,只是取了“石”的谐音。
若是夏季,倒让人分不清是林中有石,还是石中有林。
但此时正值冬季,树木萧条。林子里,便是如迷宫般多而密集的怪石天下。
肉多多不好再跟着。
叶弯弯喊着丘斐的名字,穿梭怪石之中。
很快,她便发现对方故意留下的标记。顺利找到一个石洞。
黑黢黢的洞里传来挣扎声。
“小斐?”
“小斐你在吗?”
挣扎的动静停了停,而后剧烈起来。
叶弯弯燃了火折子,急急走进去,正见丘斐被绑在空地上。
环顾四周,她点了遗弃的火把立在一旁。
快步走到丘斐身边,一边拉下他口中布条,一边给他松绑,“小斐别怕,我带你出去。”
丘斐焦声道,“叶姐姐别管我,快走!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叶弯弯手下不停,“那我更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了。”
洞外突的响起一声短促的竹哨声。
随即,叶弯弯听到洞里瞬间多了许多脚步声。
藏了这么多人?
她居然半点呼吸声都没听到?
丘斐盯着她身后,神色惊恐,“叶、叶姐姐快跑!他们出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