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私兵,各方武将。
林林总总竟有七八万人,正朝帝都开来。
先锋军队甚至已抵达渭州!
丘扬来回踱步,又急又气。
“这么多兵马流汇帝都,外面人眼都瞎了不成!”
“亲政大典,前来观礼之人不在少数。找个名目分散而来,不难。”
顾清宴摩挲指腹,提醒他道,“问题是,我们现在该以何应对。”
当务之急是搬救兵。
何人可用?
论军务,丘扬比他更了解。
丘扬也深知这点,顺了顺气,坐回太师椅。以拳击掌,一拳拳落下,“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临启兵力不弱。
奈何这些年朝政不安,民间时有动乱。加之边关、南境、海域皆需重兵驻守,轻动不得。
一时半会,竟无精兵可调。
细细思索下来,丘扬无奈道,“眼下,只有各州守军尚可一用。”
守军自是比不上朝廷精兵。
但九州守军也是股不小的力量。用得好,未必不能扭转局面。
“奏请今上召令守军。最快能到帝都的,是渭、姜两州。”
“如今城门大量涌入药人,还有张义恩不日抵达的先锋军。两地守军前来,接下来也会是场难打的硬仗。”
“能否等到其余守军,五五之数。”
这五五之数,还是建立在渭姜两州及时来援的前提下。
可以说,局面被动至极。
一着不慎,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顾清宴眉头微皱,叩击着扶手,沉吟道,“想来这些都在张义恩的预料之中。”
“我若是他,还会在九州各地做些准备。”
“不需多少人。一旦守军兵马有异,制造小麻烦,阻上数日即可。”
兵贵神速。
倘若大局已定,各地守军自不会再做无谓挣扎。
要断,就要彻底断了对方生路。
这才是张义恩的作派。
丘扬不擅长这些,却也知晓,顾清宴能说出口,张义恩的算计十有**就是如此。
要不怎么说文武相看两厌。
文人的花花肠子,有时比刀剑还狠。
他抓了抓眉峰,十分烦躁,“阿宴你就说怎么做吧。也只能你这千年狐狸,能收拾张老贼那万年王八了。”
顾清宴不语,垂眸深思。
丘扬抬头见状,收了声,不敢再打扰。
片刻之后,顾清宴启唇道,“姜州大营,可为奇兵。”
绝境求生,唯奇兵以制胜。
计策倒是好计策。
但那可是姜州大营呐。
丘扬不是没想过这个地方。只是想请动他们,难于登天。
就平常那会儿,朝廷派下去的差事,个个要么爱搭不理,要么敷衍了事。若不是看在周老将军面子上,兵部早整顿了。
想到周老将军……
丘扬瞥了瞥顾清宴,面色更是一言难尽。
说来这周老将军,原是顾家军麾下。
三万英魂丧乱岗后,他曾多次请求朝廷重查顾帅之死,皆被回拒。后来,更是被张义恩寻了由头,打发到姜州坐冷板凳。
其部下哪还气得过,个个撂挑子不干,扎堆跑到姜州陪坐冷板凳。朝廷没办法,只能放任自流,这便有了频频让兵部头疼的姜州大营。
而这周老将军,几年前曾来帝都寻顾清宴,还在大理寺当众痛骂过他。
此后,心灰意冷回了姜州。
丘扬想到当时周老将军唾沫几乎全喷到顾清宴难看至极的脸上,至今头皮发麻。
这时候寻上门去,忠君那套不顶用,情分也早没了情分。
想从姜州大营请援兵?
到底怎么想的?
丘扬欲言又止,顾清宴看在眼里,沉默须臾,“老将军对朝廷失望,又与我辅国公府断义。你能想到,张义恩也能想到。正因人人都认为不可能,才有破局的可能。”
道理都懂,但破局的可能在哪儿。
丘扬疑惑望去,见顾清宴起身,连忙跟上。
“当年那么多双眼睛。暗查父帅之死一事,我不能与老将军明言。他老人家又是喜怒于形的性情,闹上那么一出,过后也不好再提。”
顾清宴取出暗盒,递了封发黄的信过去,“这份物证,足以让老将军带兵回京。”
“兵力图?这就是贤治十七年,那封兵力分布图外泄的密信?”
丘扬看得双目圆瞪,见顾清宴颔首,当下喜不自胜。
周老将军执着顾帅之死十几年,见到这封信,岂会无动于衷。
而有了姜州大营这支精锐无匹的奇兵,等来各州守军的把握至少有八成。
“太好了,太好了!我现在马上进宫禀明今上,速发密旨各州!”
“等等”
顾清宴叫住他,取回信件,“摘抄一份即可。”
一边往桌案处走,顾清宴一边嘱咐道,“宫中各方眼线不知凡几,来往复杂。密旨不可轻发。阿扬你直接带出来,我另有送信人选。”
危机关头,任何细节都马虎不得。
丘扬直叹一时高兴过头,险些大意。敛了情绪正色道,“好,我这就进宫。”
药人攻城。
帝都乱成一片。
叶弯弯却只有托腮,坐屋顶的份儿。
看着今天第三次进入思远院的丘扬,她逐渐耷脑下脑袋。
忍不住失落起来。
倒不是觉得保护顾延之不重要,只是……
顾二带着亲卫军,灰羽带着辅国公府众人,在城门厮杀。
刘管事罗叔叶叔,在各个街道搭棚,赠医施药,治疗伤兵。
小斐走街串巷,帮着京兆尹老大人安抚百姓。
纪府人来人往,纪温闲不间断召集各商行稳定帝都物价,确保正常供应。
想到大家伙儿忙得脚不沾地,就她,还有闲心数数……
“弯弯,雪还没化,怎么又跑上面去了。赶紧下来,进屋烤烤火。”
叶弯弯抬起脑袋,正见顾清宴立在廊下仰头看她,眼里盛着比冬阳还温暖的光。
心情忽的好上许多,她咧嘴笑了笑,“我有听话,带了垫子的。马上就来。”
扬着手中软垫,叶弯弯飞跃而下。
进了屋,倒没见到旁人,“丘三哥呢?”
顾清宴递给她一杯暖茶,拨着炭火道,“喊你那会儿。刚走。”
“这样啊。”
叶弯弯低头看茶杯。
丘三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起来应该连口茶都没时间喝吧。
小姑娘兴致不高。顾清宴自是看出来了。
这个现象,已经不是头一回。
她最近话少,还时常垂头丧气。
个中原因,他也能猜到一二。
小姑娘性情直率,向来敢想敢做。如今药人攻城,她却只能陪在他身侧旁观。
这般束手束脚的状态,以往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而她,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顾清宴悄然叹息,心底最后一抹犹豫散去,“弯弯,方才阿扬送来今上密旨,急需送往各地。关乎帝都存亡,此事我想托付与你。”
叶弯弯看向他,眸光逐渐亮了起来,狠狠点头道,“顾延之,我一定给你送到!”
顾清宴无奈一笑,拿出密旨,以及两封信。
“九道密旨,送往各州总兵府邸即可。”
“这封信后画了书页的,送到姜州大营。这封信后…”
叶弯弯已经看到了,眉眼飞扬接话道,“画的山!是送到我们闵州,顾延之我说的对不对?”
顾清宴点点头,“送给叶伯父。”
叶伯父……
叶弯弯反应过来,吃惊道,“我爹?顾延之你给他写信干嘛。我爹可讨厌看书啊字儿的。他会不喜欢你的。”
“或许吧。”
顾清宴回想信中内容,摸摸鼻头道,“弯弯,你得让伯父看。哪怕是撕,也得让他看完再撕。”
总不能因为叶天遥对他个人不喜,导致这信连拆都没拆封就没了吧……
顾延之如此坚持,叶弯弯当然得力撑到底了,她拍着胸脯道,“有我在,我爹一定会看完你的信哒。”
有她在。
信肯定不会被撕的。
至于看么。
是抱她爹大腿求看,还是打完架再抱她爹大腿求看。
到时候再说,再说。
小姑娘再次活泼起来,顾清宴却是满心不舍。
“明天寅时就得走。弯弯,你自己要当心。”
叶弯弯愣了愣,从被需要的喜悦中回过神,这才想起送信意味着什么。
她要和顾延之分开了。
叶弯弯心里突的恐慌起来,“顾延之,我走了是不是就没人保护你了。我不……”
顾清宴拉过她的手心,凝视着她,“我会调灰羽回来。”
但安抚并没什么用,叶弯弯喃喃回道,“可帝都这么乱…”
她怎么能同意离开帝都呢?
她怎么能把顾延之一个人留在战乱中呢?
顾清宴双手包住她的掌心,“弯弯,信我。我会好好的。”
叶弯弯却盯着他,心脏一阵阵抽痛,连连摇头道,“不,你是不是想骗我离开?和在柒州山顶那样。没有什么密旨,都是你骗我的,骗我离开的!”
顾清宴从未想过,那些记忆会在她脑海里刻的那般深。
伤的那般深。
他起身走过去,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弯弯,你信我最后一回。”
“等帝都事了,我就娶你回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娶…
再不分开…
最后信他一回……
满鼻都是他身上的书墨香。
满耳都是他许下的诺言回荡。
满心都是他们经历过的一幕幕。
她想,她是愿意的。
念头闪过的瞬间,叶弯弯脑海突然涌现出过往。
不再是平古无波的回忆,而是夹杂着各种情绪。
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影子。
叶弯弯无法去解释这是为何。
但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是恨过他的。
叶弯弯一把推开顾清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在他愕然的神情中,噘着嘴飞速在他脑门盖了个戳。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红二当家的人了!”
她曾受过心伤,此时却已能坦然面对。
因为比恨更深的,是她一直喜欢着他。
叶弯弯见他愣愣的,叉腰挑眉道,“顾延之,难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压寨郎君?”
顾清宴莞尔。
他回望她,眼中温柔满溢,“当家能看上,是我三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