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掌事大人和姑姑们从最先做好的一组小宫女呈上的贝母安神汤开始，依次品尝。先是方姑姑指导的两名小宫女，掌事大人用擦拭过的铜制汤匙轻轻舀了一勺送进口中，立刻赞不绝口：“好，口感非常不错，贝母研得极好，尝不到一点粉末感。”接着三位教习姑姑也进行了品尝，都频频点头。

然后是荣姑姑教导的两名小宫女的汤品，掌事大人品尝完立刻眉头舒展颇为赞许：“不错不错，口感上乘不说，尝起来竟然没有那么苦涩，想来主子们一定进的更加顺畅。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妙方祛除了药材的苦味？”

煮汤的小宫女难掩被大人夸赞的喜色，赶忙朝掌事大人福身行礼：“回禀大人，是蜂巢。”

“哦？蜂巢？”

“是的大人，荣姑姑曾教导我们不论是汤药还是药膳，总会因为所用药材的缘故导致口感苦涩，不宜饮用。所以我们在膳房备好了晾干的蜂巢，蜂巢不仅本身有一些甜味，且其多边多孔，能够吸收大部分汤药的苦涩味道，只要在烹煮时加入少量就可以达到极佳的效果。”

“很好，很好！荣姑姑教导有方，明日去内务府领赏，惠主子裁制新衣剩了几匹不错的缎子。”掌事大人对此十分满意。

一旁的荣姑姑听完瞬间眉开眼笑，连忙福身向掌事大人谢恩。

见此情形，令颜心中暗叫不好，瑜亭她们的贝母安神汤品相已经不是上佳，因为刚刚有些煮糊了，口感和味道自然也比不上前两组，更别说若是让掌事大人尝出糊味，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照这样下去，也只有被判定为最后一名，乖乖领罚的份儿了……为好友默哀一炷香吧。

可是思来想去，令颜总觉得哪里不对，前两组做的贝母安神汤似乎跟平时和瑜亭练习时有些不同，好像哪里怪怪的？令颜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再次远远审视桌子上的三碗汤，果然，这次她发现了不同之处。瑜亭她们的汤虽然因为有些糊所以失去了一些清澈感，但是上层的汤体依然是清凉透明的，但是另外两组的安神汤却是浑浊浓郁的，似乎汤体中有一些絮状的药材并没有完全化解。

这是什么原因？都是一模一样的材料为什么会呈现出不同的汤体，难道因为糊了一点就改变了整碗汤的样子，不大可能。也可能是原料用的不一样？到底是哪一味原料出了问题？

令颜在药理方面并不擅长，仅有的一点点分辨能力也是从瑜亭祖传的药材书上看来的，所以就算疑心也根本分辨不出来。这种时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好友身上了。令颜拼命地朝瑜亭使眼色、打手势，可算让瑜亭注意到了自己。瑜亭此时看着掌事大人和姑姑对其他人的赞不绝口，心里也不是滋味，两道秀眉皱成了一团，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如此糟糕会不会被责骂。突然看到人群里令颜神色奇怪，正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令颜使劲瞥那两组宫女的安神汤，又指指自己的安神汤，好像在提醒自己。

啊，发现了！虽然颜色看上去无二，汤体的清澈程度为什么差这么多，而且她们两组做的跟二人平日练习的也不太一样。瑜亭一时也想不出来缘由，便偷偷给令颜指了指她们的寝室。因为她从母亲那里带进宫的祖传药书，就压在床铺的厚褥子下面，只有她跟令颜两人知晓。

令颜心领神会，马上转身悄悄回了房间。

接着就到了最后一组，掌事大人看到瑜亭和红绡的贝母安神汤，端直皱起了眉头，汤品的成色确实引不起一点食欲。用小碗里的瓷勺搅了搅，还是盛起来品尝了一口，味道也差强人意。接着是三位姑姑依次品尝，方姑姑喝完没有说话，倒是荣姑姑话多嘴长，直接说了句：“我怎么尝着有股子糊味，莫不是汤煮过火了？若不是掌事大人催促，你们倒是要彻底把汤煮糊了。”

荣姑姑说完，还故意看了一眼陈姑姑，脸上颇有些得意样子。再看陈姑姑，本来就不高兴的脸色更阴沉了。一旁的其他组的小宫女们也是一副看热闹、幸灾乐祸的表情。

待陈姑姑品尝完，掌事大人没有顾及颜面：“成色和口感都过于普通，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正如荣姑姑所说，汤品中竟然有轻微的糊味。这样的汤，能呈给主子喝吗？是你们的脑袋不想要了，还是我的脑袋富裕了呐？”

瑜亭和红绡听了掌事大人发怒，吓得齐齐跪下，不敢言语。

“陈姑姑，我不说怎么罚，她们两个是你教导的小宫女，你来说。”掌事大人一脸傲慢，转身坐回到堂中的椅子上，等着陈姑姑发落两人。

陈姑姑自觉得脸上无光，但是瑜亭和红绡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宫女，又不忍重罚她们或是赶出宫去，往前一步说道：“你们两个，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竟然呈上了这样的汤品！就打发你们去辛者库的浣衣局洗一个月的衣服吧，时间不到不许回教习所。”

“大人、姑姑，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饶恕奴婢这一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瑜亭和红绡跪成一排，连忙给掌事大人和姑姑磕头求饶。

旁边陈姑姑教习的尔蓉、吉岚等人也纷纷跪下给二人求情，求大人饶恕。

掌事大人一脸的不耐烦，刚想开口训斥，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启禀大人，请大人三思，瑜亭和红绡的贝母安神汤虽然有些小小瑕疵，但是奴婢认为她们二人并不能被认定为最后一名。”

说话的少女声音轻柔甜软，但又不失力度，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让院中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不是令颜又是谁。

“令颜，你添什么乱，还不快退下！”陈姑姑一脸愠怒，挥手让令颜赶紧下去。自己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大了，这个丫头又不分场合的搞什么。

“大人，姑姑，奴婢有一言想替同屋解释，虽然冒昧，但希望大人和诸位姑姑听完奴婢的解释再做决断。”令颜说完还向陈姑姑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自己有把握，请她放心。

掌事大人见这小宫女声音好听、态度诚恳，模样又温柔乖巧，便心软下来说：“那你说吧，若是无理辩驳，连你一同受罚！”

“谢大人。”令颜不卑不亢地解释道：“请大家看这三碗贝母安神汤，虽然表面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同，味道也非常一致，但是自己观察就能看出来，瑜亭和红绡的汤更加清澈透亮，而其他两组的有些许浑浊，颜色也更深一些。”

在场的人按令颜所说仔细观察了三碗安神汤，果然正如她所说，前两碗汤的汤液更加浑浊，颜色也比较深。

“其实这是因为煮汤的一味药材不对。”令颜继续温声解释：“烹煮贝母安神汤，有一味重要的药材就是景天三七，也叫土三七。这种药材虽然与三七的名字极为相像，但却是两种不同的药材。两者都有散瘀止血的功效，区别是景天三七能够安神镇痛，对于心悸、烦躁失眠十分有帮助。但是三七却恰恰相反，不仅不能安神，还会让人精神亢奋，更加难以入眠。大部分刚刚进宫的宫人在接受教习期间不会学习药材和医理知识，都是分配了专门的岗位之后才会了解到这些，所以很容易搞混这些名字相近的药材。”

话音还没落，堂下的小宫女们就都开始议论纷纷，讨论起令颜的话的可信程度。

见掌事大人已经有三分相信，令颜继续说道：“这边两组小宫女的安神汤虽然品相上乘，也更加美味，但是因为她们误用了三七而不是景天三七，所以才会出现汤体浑浊的状况，真正的贝母安神汤应该是清澈透亮，毫无杂质的。大人和姑姑们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内务府的药材所差一位掌管药材的公公来鉴定。”

掌事大人坐在椅子上捋了捋胡子，似乎还是无法决断。

“奴婢以为，药膳和饮食不同，在注重色香味的前提之下，更重要的是对用膳之人的身体状况起到应有的帮助和治疗。如果不能发挥原有的功效，汤羹再好看、再美味，又有什么用呢？大人之前也说，贝母安神汤是为了治疗贵人们夜不安枕而烹煮的，从这一点来看，瑜亭她们的安神汤才更加符合大人的要求。”

“这……”掌事大人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没有辨认出来，但是她镇定自若的语气和温润的声音已经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了误用三七的事实，此时另外两组小宫女也是害怕极了，双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小尹子。”

“喳。”

“去药材司叫一个小太监过来，让他看看。”

不一会儿，一个消瘦的小太监跟着小尹子回到了教习所。小太监凑近三碗汤问了问气味，又分别尝了尝，跪在地上肯定地对大人说：“启禀大人，第三碗汤是贝母安神汤没错，这前两碗汤中加入了不少的三七，应该是误用了药材，景天三七更像是蔬菜而非药材，所以新入宫的小宫女不识此物也实属正常。”

令颜的话竟然是真的！另外两组小宫女齐齐跪下，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只等发落。

管事大人听完，气的双目圆整：“岂有此理，已经在教习所历练了数月之久，竟然还会犯如此低等的错误！这汤若是让主子们喝了如何是好！来人，把她们几个打发到辛者库去，不准再回教习所。”

四名小宫女连哭带求饶，一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人，求大人饶恕我们，奴婢一定牢记于心，再也不敢犯错了。”

几位姑姑也帮忙说起了好话，这些孩子初入宫不久，有些错漏也是在所难免，请大人责罚自己教导不善。几番求情下来，大人总算是饶恕了她们，只罚她们去浣衣局洗两个月的衣裳罢了。

“这一届的小宫女技艺太差，今日三组考核，没有一组合格。”掌事大人十分不满，“作为她们的教习姑姑，方姑姑、荣姑姑和陈姑姑教导不善，陈姑姑，罚俸一个月；方姑姑、荣姑姑，连最基本的药材识别都没搞清楚，罚俸三个月！”说完掌事大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