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才刚刚划破天空撒在大地上，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洛小可下了车，还觉得有些困倦便站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阳光撒在她素白衣衫的纹样上看起来凝住了一身光，阿兰站在她斜后方，替她拿着课程要用的书册，二人随三皇子一道跨过门栏时，她抬眸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影。

对方站在屋檐之下，衣角滚金的绣边笼在阴影中，厚重明丽的色彩在她的衣物上铺开，与清幽的国子监景色浑然相悖。黑色的头发落在衣衫上，她看着门的方向，衣摆无风自动。

洛小可看清对方是谁以后也是一愣，平嘉公主怎么会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往日她从不愿这样早来上学。即使洛小可非常不愿意承认，但对方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只有可能是为她而来。

“三哥。”走近看，平嘉公主生的确是姿色卓绝，肤若凝脂，一对柳叶眉下是微微上挑的眼尾，确实是一位冰清玉洁的美人。

“平嘉，你在这里做什么？”终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张彦合见她，平静的眼底转瞬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来。

“洛可可，三哥待你如何？”平嘉并未回答，反而转向他身后的洛小可，明眸里含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洛小可陷入沉思，这问题从平嘉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些不自在。

她沉默了一会儿，要说好吧，这三皇子恨不得把偏心二字写在脸上，要说不好吧，她看了一眼旁边直直站着的张彦合，断不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批驳他。

“……三皇子挺不错的。”洛小可最后还是决定给她一个折中的答案，她小心的抬眸看向张彦合，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闻言，平嘉公主冷笑一声，看着洛小可，声音陡然提高：“既然我三哥对你不错，那你昨日为何还与我二哥以及你家幕僚卿卿我我？”

“我……”洛小可猛然愣住。何箴同她一起长大便罢了，可那二皇子她躲都躲不及，谈何卿卿我我？

纵是平嘉咄咄逼人，洛小可还是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不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原主洛可可，她一定会暴跳如雷，大声的指责平嘉，但她不是。

“平嘉公主可是误会了。”洛小可朗声道，声音清脆干净，如同百灵鸟在耳边歌唱般甘甜。

“我与二皇子以及我家幕僚何箴并无不妥关系。何箴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情义堪比兄妹，不过受我父亲之命照顾于我一二，至于公主看到的我与二皇子‘卿卿我我’只是昨日我与阿兰等人正在玩游戏时二皇子碰巧也在，二皇子起了兴致便一道玩罢了。请公主和三皇子不要误会了。”

她虽不属于三皇子派，但也不想站上二皇子的队列，更何况她身为三皇子妃，竟人在屋檐下，此等流言一旦传开，她避犹不及。

洛小可宽大衣袖下的手捏紧拳头。她并不准备询问对方是怎么知道昨日之事的，无非一些人是偷听偷看之类的把戏。洛可可向来树敌众多，如此居心叵测地散播，也并不奇怪。

洛小可叹了口气道，“公主，放心吧，不会让你三哥后院起火的。”

张彦合愣了愣，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她前些日子在院中与那些伶人追逐嬉笑的倩影。

她面若芙蓉，白净的小脸上蒙着深色的布条，殷红的小嘴张着却吐出那些个伶人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别说后院起火了，后院都快给她烧了去了。

半晌，平嘉公主微不可闻的出了口气，“走吧，太傅该是快到了。”

这晨间谈话便是过去了，平嘉公主似乎是暂时放弃了难为她，一上午的课程下来没有再让她出糗。

到了中午时分，洛小可在屋内实在是坐不住了，锤了锤酸痛的后腰又让阿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附近。

好不容易觉得舒服了些，抬头一看，学堂里众人竟零零星星都走远了，一向拖沓的平嘉也不见了身影。

外面阳光正好，叶隙筛下的光斑四处溅落。

洛小可起了兴致，披着褙子款款走到花园里。远远就看见一袭红衣如火，平嘉公主坐在亭子里，低下了头似乎看着手上的什么东西，她深情肃穆，走进竟觉得那精致的面容上仿佛浮着一层悲凉。

洛可可不知不觉大胆的靠近了些，窝在对方的视线死角里，平嘉公主凌厉的眼角和柳叶眉一道垂落下来，伤心哀戚之情从眼里流淌出来，那样一张漂亮的脸呈现出悲伤的表情时不由让人心生怜爱。

洛小可屏息，忽然听见平嘉低低的啜泣之声。

她的手中似乎握着一块丝质方帕，方帕的一角绣了一枝兰花，不知不觉间，平嘉顺着眼角滑落的眼泪滴在方帕上，平嘉慌乱地抬起头，平日里明亮的眼眸里只盛着一抹灰蒙蒙的悲戚。

贵为公主却对着一块这样的丝绸制成的方帕如此伤心，想必是有情人赠与平嘉公主的吧。

洛小可蹲在草丛里，不过片刻之间自己便脑补出来一场大戏。平嘉的结局甚是悲惨，为了大齐的和平远嫁西夷，只身走入无依无靠的黄沙。而那方帕承寄的有情郎，怕也是一纸空谈。

一切想法都在那滴泪落下的瞬间消散，似乎连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平嘉公主忽然抬头，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还挂着没落下的泪水的眼眸落在洛小可身上：“不要躲躲藏藏的。”

洛可可见已经被发现也没必要硬着头皮躲下去，她从草丛里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身上还挂着几片叶子，平嘉公主看着她此等模样，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压低声音轻笑几声，“你回去吧，我三哥在里面。”

平嘉大概是以为自己是跑出来找三皇子碰巧遇上她的，她甚至不知，张彦合对她是多么绝情，而她在三皇子府的生活是何等光景。

“我不是来找三皇子的。”洛小可的衣物在阳光下几乎呈现出金色，耀眼又夺目，黑发像最好的绸缎一般光滑又柔软。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难过，是因为……这块手帕吗？”

她心底一软，鼓起勇气向平嘉走过去。

如若是过去，洛小可说出这样的话，平嘉必然觉得她处心积虑落井下石，趁人伤心往伤口上撒盐。但她最近变化的实在有些大，平嘉公主也没有心思和她弯弯绕绕，半晌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是又如何。”

“你活得光彩，外人看你莫不都是羡慕，大抵都不知，公主的身份对于你，是上天的恩赐，亦是枷锁。”洛小可在平嘉身边坐下来。

“我们不可能。”平日里清冷骄傲的平嘉公主在说到感情的不如意时也只能叹口气，“睹物思人罢了，我自己的身份，我清楚的很。”

“怎么不能？”洛可可心里一动，说话掷地有声，作为一个经历了新时代教育的崇尚自由恋爱的优秀大学生，对于这种政治联姻包办婚姻她是抵死抵制，更何况平嘉的悲剧自己难辞其咎。

“皇上和你几位兄长那么宠你，一定会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些，再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们的婚姻对大齐无益？报效家国并不一定只能牺牲，试试多为自己考虑，好不好？”

平嘉公主似乎没想到那个张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似乎连天皇老子来了都得给她低头的洛可可会说出这样的话，紧蹙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

“我知道了，谢谢。”平嘉抹去眼角的泪痕，轻轻收起帕子，“让你见笑了。”

语毕，她提着裙角便走出了凉亭，日光铺撒在她精致的侧脸，涂抹出一层灿烂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