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秋老虎捉住了夏天的尾巴。
九月十七,今天是韩非正的十八岁生日。
“非正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啊?”阿福坐在路牙子上问韩非正。
韩非正还在想除妖师江氏一事,没有听见。
阿福悄悄地到韩非正身后,伸出爪子想偷拿一个韩非正手上的桂花糕,这才被韩非正发现,迎头一个爆栗。
“嘴那么馋,洗手了吗。”韩非正扔了一块糕点到嘴里,他对朋友并不吝啬,也根本不这一两块糕点,只不过是想逗逗小朋友。
阿福伸出的手指僵了僵,打算起身找个水井。
见阿福真的要找水洗手,韩非正先一步塞了一块桂花糕到阿福嘴里。
这样精致的糕点,普通人家可吃不起。
果然,跟着非正哥有糖吃。
甜丝丝的蜜意一点点地在口中回荡,那份感激却不知道能不能直达阿福心底。
“你刚才说什么?”韩非正回过神来,记起刚才阿福似乎对自己说了话,又没怎么注意,实在想不起来,只好问道。
阿福回味了一下嘴里的甜味,眼睛紧盯着韩非正手里装桂花糕的油纸袋,说:“就是韩大少爷你以后去做什么呀,会不会也能当个大总统什么的。那样我以后就是总统的朋友,咱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在阿福心里,什么有出息的人,都是当大官的。
而他身边最有出息的人就是韩非正,他自己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总统。
韩非正当然也注意到了阿福的目光,自己又吃了一块桂花糕。
呷呷嘴,想了一下,这糕点太甜了,裴珦不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也许去做个医生吧,做个西医。”虽然方伯父给了自己入学通知书,但其实他真没有想去黄埔的想法。父母的残剧,一次就够了,战火他并不想参与。
韩非正想到父母,心情一下子有点低落。
“你呢?”韩非正也关心了一下小伙伴。
“我?我能去哪,能活下去就好了,不过听道士们说,西医都是挖人眼珠子治病的。”见韩非正把包了糕点的油纸收起来,重新包好,阿福有点失望。
韩非正听了阿福那“西医都是挖人眼珠子治病”的言论有些失笑。
“想什么呢,多读点书吧!再被人骗了,走了!”
那一袋糕点被韩非正扔给了阿福。阿福慌忙接住,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再抬头韩非正已经走远,遥遥地向他招手。
一袋桂花糕而已,裴珦不吃,那就给小伙伴好了。
望着少年越走越远,阿福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面色中带着选择的艰难。
非正哥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只是可惜了……阿福心道。
阿福打开纸包,又拿了一小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面无表情的动着嘴,也离开了巷口。
······
人尽散去,几条野狗从巷尾冲出,一阵风卷残云,只看到地上掉的一些糕点的碎片以及一张撕烂的油纸包。
本来韩非正对未来是没有什么打算的,在乱世,人能够好好活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但是,被阿福这么一说,仔细想想,未来真应该做些打算了。
无论是做医生也好,进军校也罢,或者保持现状做做文学翻译,现在都不能懈怠了。
说起来,自己其实一直都是靠裴珦养着的啊。自己那点稿费,估计就够擦个皮鞋。
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是。
不过,想清楚后更激发起了他的斗志。
既然要做医生,那就拿出来一个样子。
听说新华书局又进了一些书,可以去看看
思如此,韩非正不禁加快了脚步。
捧了两本医学基础,韩非正心满意足地跨出书店
这两本书来的不容易,虽与书店老板相识却也颇费了番口舌。
不知为什么,韩非正一出门便觉得街上的气氛不对。
往日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今天却透露着诡异的宁静。
刚刚,发生了些什么吗
“韩少爷,您快走吧,刚刚洋鬼子持枪杀人啦!”
街上卖杂食的大叔与韩非正认识,开窗匆匆说了两句话,又四下望了望,急急地闭了嘴,关上窗户。
韩非正也看到了街上的血迹和四周杂乱的脚印,心中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直知道现在的世道,很乱,但当街开枪杀人,还是没有的,尤其附近是外国人的租界。
可如今的问题是,他现在应该去哪?
山上现在是不能回,他为了买书跑了半个城,城北到城西,不知道这么长的路会不会再遇见什么事。
无意间抬头,对门商铺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龙腾钱庄。
……
“最近山下不太平,别老下山了,要遇见什么危险,就去龙腾钱庄。”韩非正脑子里突然冒出裴珦前几日说的话。
死马当作活马医,韩非正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吱呀”,门开了
开门的小童做了一个和杂食店老板相似的动作,小脑袋伸出来左顾右看一遍,战战兢兢的样子,只不过一个顺手就把韩非正拉进了钱庄。
韩非正:.....捞人的技术这么熟练吗?
不等韩非正多想,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音在耳边响起。
是裴珦。
韩非正听到她的声音震惊的没有转身。
“见到是我?你很惊讶?还是韩大少爷外面有新欢了,所以你不愿看我这个老婆子。”裴珦不太高兴。
韩非正这才转过身,面对着穿一身戏服的裴珦,敛下了眼底的惊艳。
面对女人这样的打扮,韩非正有点惊讶,可潜意识里又觉得正常,脑子里倒是蹦出来一个人——闻先生。
见少年这幅模样,裴珦也不说破,是什么都让他自己问或者猜,只是半天没等到一个问题,才端着架子问:“小矮子,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话音刚落,韩非正就抬头看着她,一时间竟然忘了门外的血泊、紧张的气氛,眼中带了笑意:“裴珦,我一直等你告诉我。”
他不想只做一个旁观者,却也不会违背她,他想真正的去了解她一次。
翠绿的藤蔓蜿蜒上墙。一点点铺住了入口的铁门。
钱庄内其实别有一番洞天。
裴珦拉着韩非正出了前堂,绕过一棵树冠宛如一把撑开的绿色巨伞的大树。
经过院中的喷水池,裴珦还用藤蔓激起一阵水花,溅了少年半身水。
韩非正今日穿的白色衬衫也显出其衣下的风采。
少年把池中蹦出的金鱼又放回水里,回头看见那个如灼灼韵华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
不妖,不媚。
仿佛,握住了苍老,禁锢了时空,一下子到了地老天荒。
“这里,是我的小金库啊!”裴珦说得俏皮。
裴珦活了近千岁,又早早进了人世,积攒的财富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更早就打通了关系,与洋人打交道,白银不请自来。
又绕过一幢幢的建筑,到一个亭阁前。
韩非正看着有些熟悉。
一想,这不就是城北的戏园嘛。
裴珦却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复杂,一步步走向戏台。
女人的眼睛里写着东西,韩非正不想正视。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台上的裴珦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爱极了昆曲。
他却从未听她唱过,这一次,是为他所唱。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寄君一曲。
不问曲终人聚散。
天,要黑了。
回去的路上,韩非正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紧紧握住了身旁女人的手。手指轻软,指尖微凉,却牢牢地握在手心。
裴珦挣了挣,没有挣开。
其实也是自己内心的想法了,命,她不愿信命。小矮子不说,她便当做不知道。
路过“丹香”,梅姨站在门口,旁还有一个恸哭不止的小女孩。
小姑娘之前见过,当时胆子倒大的很。
掌柜的也看见他们了,一脸歉意道:“孩子被刚才的事吓到了。”
韩非正点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哪知那孩子看到韩非正突然不哭了,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又看了一眼裴珦,水灵灵的眼睛变得动人。
“漂亮哥哥,给美人姐姐买束花吧,买束花沐沐就不哭啦。”
韩非正有些哭笑不得。
正想说什么,裴珦放了几个银元到小姑娘的花篮里,又拿起一支削了刺的玫瑰花,说:“错了,是美人姐姐给漂亮哥哥买花哦。”
小姑娘更高兴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裴珦。梅姨在一旁也是笑。
看着手里的花,又看看身边的人,裴珦也轻笑,感慨道:“到底是谁先动了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