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东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他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有些昏暗,头顶是一根忽明忽暗不太稳定的管灯。
“东子,你醒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凑过来,关切地问道。
许文东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叫道:“妈?”
女人见他终于醒了,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骂道:“你个王八犊子,跟你说多少遍,考完试老实在家待着,别出去惹祸!”
“今天要不是强子,你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呢!”
“哥,你醒了!你可真熊,被人打成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跑到许文东身旁嘲笑道。
他面相和许文东有七成相似,只是脸盘比许文东大些,下嘴唇也有些厚。
许文东有些懵逼,自己不是喝多了往家走吗?这是什么情况?走回二十多年前了?
哦,对了!
自己好像是被车撞了!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许文东可是听的真切!
许文东想活动一下脖子,刚动了一下,顿时疼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和许文东年龄相仿长相老成的青年走过来,朝许文东呲牙笑道:“东子,龚叔说你脖子扭了,别乱动,好好养伤。”
“那几个杂碎,我帮你料理了,你放心吧!”
这青年眼睛不大,二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淡淡的抬头纹。
鬓角也有些秃,贴着头皮剃了个平头,看着就不像好人。
许文东看着这人只觉得熟悉极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东妈连忙在一旁说道:“强子,可别惹祸了!袄!挨打咱认了,也没咋地,就是破了两个口子,不是都缝好了么!”
强子?
许文东只觉得头有些疼,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看不见眼睛的青年,只觉得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强子笑呵呵地朝东妈点了点头,看着皱眉的许文东,笑道:“咋了,东子?被打傻了?不认识我了?”
“我啊,刘华强!和你一起长大的刘华强!”
刘华强三个字仿佛捅破窗户纸的那根手指,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进许文东的大脑!
是了!
二十来岁的年纪,又肯帮自己出头的,除了这个在安城道上已经混出些名头的刘华强外,还有谁呢?
自己和他多少年没见了?
二十年了吧!
是了!
九十年代后期,安城道上赫赫有名的强哥,死在零一年那场严打里的刘华强!
是了!
是他!
许文东突然用力抓着刘华强的手,他这时想到的是,当初自己从国企下岗,只有眼前这个流氓般的人物,对自己未变分毫!
“强子!”许文东沉声道。
刘华强抬头一笑,说道:“是我,我还以为你被打出毛病了呢!”
“行了,没啥事我就放心了!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等会儿再走,强子,姨这就做饭,你们吃完再走。”东妈客气道。
刘华强摆了摆手,说道:“别跟我这么客气,姨。你好好照顾东子吧,明天我再来看他。”
“强哥,我送你!”十五岁的许文方叫道。
刘华强轻轻拍了一下许文方的脑袋,笑道:“人小鬼大!”
刘华强这么说,东妈也就不再强求。和许文方一起把刘华强几人送走后,回屋对许文东说道:“脑袋没啥不舒服吧?”
许文东微微摇了摇头,脖子不敢动,只好用力转眼珠子,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自己身下是一张火炕,炕梢是卷起来的毡被,上面还摞着叠好的被子和枕头。
地上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只是天线的信号不好,经常播着播着画面就一阵抖动,许文方就拿着遥控器蹬蹬瞪地跑到电视前用力拍两下。
东妈坐在许文东旁边,拉下脸道:“得回脑袋没事,这要给你打出个好歹来,大学是不是白考了!”
“跟你说八百遍,别和刘华强一起混,你就是不听!”
“你是个大学生,他就是个混混!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
正在看电视的许文方叫道:“妈!你说的不对!强哥多厉害啊,我看他比我哥强多了!”
“我哥就是个怂包,但道上的人都怕强哥!”
“你知道个屁!”东妈一把抓过许文方,拿起一旁的扫炕刷子,照屁股上就是结实的几下。
许文方被打的眼圈通红,可就是不叫疼!
这股犟劲儿,像极了东爸和他哥。
许文东终于想起来今天是怎么回事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毛上的纱布,不出意外的话,那里会留下一个两厘米的伤口,伴随自己一生。
今天应该是和几个同学领完通知书,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室打台球的时候,和几个混混起了冲突,自己首当其冲被人一个啤酒瓶见了红!
因为眉毛上那道疤的缘故,许文东对这个事记得一直比较清楚。
只是记忆里的自己,被打之后没有昏迷啊。这次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个晕血的家伙,还学人家打架!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东妈伸手想像往常一样点点许文东的脑门,手伸到边上才想起来他头上还有伤,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晕血?
许文东更纳闷了,之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买的活鸡活鸭都是自己杀的,自己啥时候晕血了?
见东妈还有絮叨下去的意思,许文东连连告饶,说道:“妈,我饿了,做饭吧!”
“一天天,就知道吃!”东妈嘴上说的狠,可还是起身做饭去了。
许文东看着坐在炕上看新闻联播都能看的入神的许文方,想着后来那个因为钱而和自己闹掰的弟弟,一时间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这次一定不能让他娶那个败家媳妇儿!”许文东在心里发狠道。
“老弟,给哥整点水过来。”许文东说道。
“哦!好!”许文方其实对新闻联播也没啥兴趣。只是这年月的电视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家里的天线一共只能收来三个台。
许文方用水舀子装了半舀子冰凉的井水,许文东扶着脖子慢慢坐了起来,只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属实被打的不轻。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自己还是欠练啊!
接过水舀子,咕嘟咕嘟喝光半舀子凉水,许文东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喝完水后,许文东就坐在那里发呆。
许文方也不理他,抱着遥控器继续目不转睛地看新闻联播。
许文东却在脑海里计算着,自己是九二年参加的高考,被打的日子是领通知书的当天,那就是说现在已经八月份了?
一九九二年的八月份!
“老弟,今天几号?”许文东又问道。
许文方又蹬蹬瞪跑到电视旁边,看了一眼上面放着的日历,说道:“二十一号。”
“八月二十一?”
“啊!不然是九月二十一?”许文方反呛道。
许文东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打小就不怎么服自己!长大了以后更是和自己不对付!
不过那会儿是自己没本事,这回...哼哼!
许文东在心里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文方。
这要是个梦也就罢了,这要是真的,哼哼!
在心里发完狠,许文东又开始担心起来。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那梦外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昏迷了?这一家老小岂不是都要靠薛冰一个人操持?
她抗得过来么!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虽然许文东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给自己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自己一定不会娶薛冰!
可是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许文东心里清楚,是自己对不起薛冰!自己亏欠她良多!
许文东甚至相信,即使自己再也醒不过来,那个世界的薛冰也一定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毕竟,她就是那样一个传统本分的女人。
相夫教子,从一而终...
在这一刻,许文东的心里突然想起一首歌...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自己,真能我心依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