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爸是个开货车的司机,跟着老板安城往上京来回跑,没有固定的业务,就是蹲市场。
这会的买卖人自己有车的不多,只要开着车往市场门口一蹲,自然有想运货的人主动来找你。
哦,对了,说是货车,其实就是个半截子,学名皮卡。
看着不大,一次也能拉上两吨的货。
老板能赚多少许文东不知道,反正东爸一个月能拿到四百块的工资。
躺在炕上睡着前的一刻,许文东有些自私地在心里想:如果这是一个梦,希望他永远也不要醒来。
睡到半夜的时候,许文东悠悠醒了过来。
旁边的许文东睡觉不老实,脚丫子差点塞到自己嘴里。
许文东把他扒拉到一边,感觉身上已经好多了,脖子也没那么疼了。
到底是年轻啊!
许文东在心里感慨道。
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许文东开始怔怔出神。
这梦,是真的不会醒了吗?
那薛冰...
想起薛冰,许文东眼睛突然一亮。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薛冰现在应该在县里的师范学校读高二,九月份开学就高三了。
这会儿的大学录取率很低,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直到九九年高校扩招之后,考大学才渐渐容易起来。
这会儿在安城,有些对考大学没有信心,但成绩又不赖的学生,都会把目光对准师范学校。
三年读下来直接就分配,最次也能在县里的小学混个体育老师的身份。
薛冰属于其中的佼佼者,毕业后直接分到了安城实验中学任教,再后来,就经人介绍嫁给了自己。
想到这,许文东下意识地咧嘴笑了起来。
笑完后,许文东又想起来,薛冰的成绩原本是足够她考大学的,只是因为家里那个重男轻女的父母,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才被爹妈逼着考了师范。
用她爸也就是许文东老丈人的话来说就是:老子没钱供你读大学,你要愿意上师范,老子还肯掏钱,毕竟毕业就分配挣钱。
想考大学?让老子再供你四年?
做梦!
其实这年月读大学真的没多少钱,学费只是象征性的每年收八十块,算上宿舍管理费和书费,一年不超过一百五十块钱。
而且学校每个月还会发粮票和菜票,省着点用基本能吃饱。
想到这,许文东暗道:这会儿师范学校应该开学了吧?明天去门口蹲着,是不是能蹲到薛冰呢?
“自己只是去看看,只是去看看...”许文东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人生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九二年的自己注定要赚大钱,一定要找个比薛冰好一万倍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许文东又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刚一睁眼,就看见许文方一脸贼兮兮地趴在自己脸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吓了许文东一跳。
“靠!大早上的贴这么近干啥,吓我一跳!”许文东给了许文方一个爆栗。
许文方捂着头说道:“哼!你昨晚上说的梦话我都听见了,还不老实交代,那个薛冰是谁?你竟然还叫她老婆!”
“羞不羞!”
“还好妈没听见,不然你就等着吃笤帚疙瘩炒肉吧!”
许文东白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才多大,知道个屁!”
许文方不服地说道:“我十五了,你少拿我当小孩子,你没比我大几岁!”
许文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大一岁也是你哥,你小子再跟我嘚瑟,小心我揍你!”
许文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文东这个怂包。
这个书呆子大哥,咋突然说话这么社会呢?
可许文方还就吃他这一套,跟在许文东后面下地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狗腿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和妈说的。”
许文东家住在城乡结合处,旁边就是铁道,晚上经常能听到火车经过的况且况且声。
房子是许文东爷爷留下来的,南北向两大间起脊房,院子也宽敞,一条红砖铺就的小道从木制的大门一直延伸到屋门前。
院子两边的空地上被东妈种了一些大葱、茄子和辣椒之类的蔬菜,夏天做菜的时候,随用随摘。
毕竟家里只有东爸一个人赚钱,东妈的全部工作就是照顾两个孩子,这钱还是得省着点用。
看着坐在院子里和邻居显摆自己录取通知书的东妈,许文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万里无云一片湛蓝的天空,竟有些豪情万丈起来。
“臭小子,好好学习,开学就上初二了,再在班里吊车尾,看我冬天回来不揍你!”
许文方哼了一声没说话。
许文东继续说道:“要是期末考试能考进前十,哥给你买辆自行车!”
“真的?”许文方眼前一亮,叫道:“我要凤凰牌的!”
许文东点头道:“行!”
许文方不傻,刚才是乍一听自行车三个字太兴奋了,这会儿怀疑地看着许文东,说道:“你就吹牛吧,你去读大学都要家里拿钱,哪来的闲钱给我买自行车?”
许文东又给了许文方一个爆栗,打的许文方直抱头,这才说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钱的事,我自然有办法!”
“是男人给句痛快话,一顿胖揍和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赌不赌?”许文东伸出一只手。
许文方看了许文东两眼,只觉得这个书呆子大哥被打了一顿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虽然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但一辆自行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许文方一咬牙,和许文东击了一掌,咬牙道:“我应了!”
看着踌躇满志的许文方,许文东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却被许文方抱头躲了过去,以为他还要打自己。
许文东有些无趣地收回手,心中暗道:早知道你小子吃这套,老子当初早就动手了!
吃了一顿没有什么油水的早饭和午饭,许文东揉了揉肚子,拿着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坐在一张有些年头的实木书桌前开始寻思起来。
二零二零年家里书桌上的那本老旧笔记仿佛刻在了自己脑海里一般,此时回想起来,有如一阵清风拂过,那笔记就开始一页页地自己翻动起来。
许文东提起钢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刷刷刷地记录起来。
他下笔很急,但笔迹却并不如何潦草,许文方好奇地趴在桌子旁边看自己老哥在写什么。
有些字他认识,有些字还不太认识。
苏联解体,绥分河,倒包,股票,国企私有化,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词看得许文方有些头晕,但并不妨碍他津津有味儿地站那看。
小孩子就是这样,总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哪怕大孩子并不愿意带着自己,或者他们玩的东西自己根本看不懂。
但只要能跟在他们身边,对小孩子而言就很开心了。
写到途中的时候,许文东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一旁的许文方赶了出去,让他在门口给自己守着,老妈回来一定告诉自己。
这种被赋予重任的感觉让许文方连连点头,蹬蹬瞪跑出屋外,仿佛一个士兵般站起了岗。
等他出去之后,许文东才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下了一连串的名字和职位。
这些人里,有人姓邓,有人姓江,有人姓李,有人姓朱...
把自己记忆里的那些人名都写下来之后,许文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许文东不断告诉自己,赚他几个亿就可以了,这些人中除了几个白山省和北江省的需要注意以外,其他的和自己实在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但为了以防万一,许文东还是把这些名字都写了下来!
这一写,就是一下午。
并不太厚的笔记本已经被许文东写了小一半,每一件事情都被许文东标上了时间,记不太清楚的也标了个大概时间。
时间的前后顺序显得很凌乱,许文东只能先写下来,后面再慢慢整理。
直到四点多刘华强拎着东西来看许文东的时候,许文东才停下笔,装作不经意地把笔记本合上,放到旁边的一摞书上,只用一本数学书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