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市场竣工于一九九一年底,取青云直上之意,是绥分河政府为了规范市场秩序建造的一栋五层楼宇,占地面积达到三千七百五十平米。
自今年绥分河被设为我国首批沿边扩大开放城市之后,青云市场更是一瞬间站到了风口上,迅速发展壮大。
当许文东拎着行李箱站在青云市场入口的时候,一时间有了一种后世在春城挤地铁的感觉。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但这也更加坚定了许文东赚大钱的信心。
许文东跟随着人群,从一楼逛到了五楼,他亲眼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守着不足半平米的柜台,瘦削的身躯站在货物上大声吆喝,嗓门和体型明显不成正比。
也亲眼看到老毛子对中国的轻工业产品是如何的青睐。
在内地卖二三十元的旅游鞋,老毛子都挥舞着手里的美金或卢布,用两倍三倍甚至更高的价格买回去!
这里随随便便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摊主一个月都可能挣到几十上百万元!
青云市场,正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谱写不一样的篇章!
逛了一圈后,许文东发现,最受老毛子欢迎的还是皮夹克、糖果、运动服和运动鞋这类生活必需品。
每个老毛子背包客在走出青云市场的时候,身上背的和手里拎的都鼓鼓囊囊的。
许文东还发现一些摊位前存在争吵现象,人高马大的老毛子揪住摊主,另一只手拿着已经张嘴的运动鞋,拍在柜台上啪啪作响。
嘴里滴里嘟噜的话不用猜都知道,摊主的所有女性亲属一定被他问候了个遍。
这种事最后往往会有青云市场的管理人员出面协调解决,许文东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问道:“老哥,这是咋回事?”
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有些卷边,接过许文东的烟,见怪不怪地说道:“这小子不地道咯,卖给人家的东西质量不行!被老毛子找上门来咯!”
“小兄弟也是来这青云市场里做买卖的?”
许文东听他口音心下一惊,问道:“老哥不是本地人?”
男人嗤笑道:“我是温州来的,这绥分河你满街去走,一半都是我这种外地人!”
许文东细看之下,发现男人虽然年龄大了,但眉眼间还是有一种南方人特有的柔和。
“那这种情况怎么办?”许文东问。
男人抽了一口烟说道:“看摊主硬不硬气咯,够硬气就不用赔钱,老毛子认栽。不够硬气,就赔钱咯。”
男人瞥了一眼许文东手里的行李箱,问道:“小兄弟是来卖东西的?”
许文东点了点头。
男人说道:“那不要学这种人,坑蒙拐骗长远不了的,我们温州人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了。”
许文东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青云市场里面已经没有摊位了,就算有,许文东也租不起。
笑话,九二年的绥分河,打车起步价要十块钱,青云市场里的摊位没有三五万块钱你想都不要想!
许文东只好拎着行李箱,找到了一处露天市场,交了一块钱的门票钱后,拎着行李箱到里面摆摊。
许文东把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块起士林大板,又把行李箱合上,把起士林大板放在行李箱上。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葫芦形的老毛子女人领着女儿过来,指着行李箱上的起士林大板,滴里嘟噜地问了几句什么。
许文东听不懂,但知道她是问巧克力多少钱一块。
许文东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笔记本,在上边写下了1 USD。
九二年的一美金大概可以换五块毛爷爷,算上火车票杂七杂的,一块巧克力的成本也不到两块钱。
这么一算,一块巧克力许文东就能赚到三块甚至四块钱!
将近三倍的利润!
老毛子女人有些嫌贵,但小女儿拉着她的手晃啊晃啊,女人只好从钱夹里抽出几张卢布,递给许文东。
许文东摇头,用钢笔点了点笔记本上USD的单词,嘴里叫道:“Dollar!Dollar!”
随着苏联解体,卢布汇率暴跌,俄罗斯进入了美元和卢布同时流通的特殊时期。
但美元明显更吃香。
而身在远东的人们想要拿到美金,明显没有莫斯科的那些达官贵人门容易。
老毛子女人不会讲英文,但她清楚现在美元兑卢布的汇率,自己给一千二百块卢布,和三美金基本持平,甚至还多出一点点。
旁边一个人见许文东这边僵持不下,插说道:“一刀能换三百卢布,这老毛子女人给你一千二卢布,基本和三刀勾平。”
“我想要美金,这卢布明天没准就变擦屁股纸了。”许文东苦笑道。
那人笑道:“你当远东是莫斯科呢?那么多美金?卖吧,一会儿我带你找人换钱,青云市场里的汇率不太合适。”
老毛子女人还拿着钱在等许文东卖货,她的小女儿眼睛盯在巧克力上就挪不开了。
“得,我卖了!谢谢啊大哥。”许文东笑道。
那人摆了摆手,和一个询价的老毛子男人兜售手里的皮衣。
许文东接过钱,从行李箱上拿起三块巧克力递给女人,还蹩脚地说了一声哈拉少!
被女人牵着手的小女孩顿时笑了出来。
许文东这边成功开张,旁边的男人也卖出了两件皮夹克。
许文东递给他一根烟,又抽出火柴帮他点上火,男人赶紧用两只手拢住火,以示尊重。
“老哥是本地人?”
“啊,算是吧,老家齐市的。”
“来绥分河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男人瞥了一眼许文东,说道:“老弟看着岁数不大。”
“我面嫩。”许文东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俩人正聊着,又有几个老毛子围了上来。
这回许文东也不讲究美金还是卢布了,只要对数他就要,眼看着一整箱巧克力就没了一半。
“这钱真好赚啊!”许文东感慨道。
男人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皮衣,笑道:“咱俩这算个啥,一看就是没本钱的。”
“人家真干的大的,都用火车皮拉货出货!”
许文东听的直咋舌。
他虽然从某乎上知道九十年代初的倒包生意好做,可没想到这么好做!
而且关于倒包的细节描述的也太少,网上对这方面的信息也乏善可陈。
许文东只能摸着石子过河,趟趟看。
不过,就算现在剩下的一百块巧克力都砸手里,许文东也能净赚两百多块钱!
九二年,小半天的时间,两百多的收入,这是什么概念?
东爸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三百五十块钱!
许文东适时地又递上一根香烟,男人笑道:“老弟岁数不大,挺会来事,老哥喜欢你。”
“我叫孙来军,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声军哥。”
许文东顺杆爬道:“军哥,您叫我东子就行。”
孙来军长得和瘦猴一样,因为常年吸烟,牙齿有些黑黄。
他抽了一口烟,说道:“一会儿你东西都出手后,跟老哥去换钱,保证比你在青云市场里换的合适。”
“咱们本钱小,能省点是点。”
“那我先谢谢军哥了。”许文东说道。
就这样,俩人有客人时卖货,没客人时就凑在一起聊天。
通过孙来军的讲述,许文东才明白这小小的一座绥分河,蕴藏着多大的商机和活力!
他不再坐在那里等待客人上门,而是拿着自己的起士林大板,和孙来军一样欠欠、欠欠地大声吆喝着。
生意果然越来越好。
小半天的时间,许文东的巧克力已经售卖一空!
甚至还有一个老毛子背包客站在许文东面前说了半天,许文东一句没听懂,虽然猜测他在问自己能不能提供更多的巧克力,但许文东不敢确认,也不敢随便答应。
“军哥,看来得找个翻译了!”许文东说道。
孙来军嗤笑道:“千百块钱的交易,都不够雇翻译的。”
“这里的翻译都是掮客,赚的是对缝钱。你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家都不稀罕搭理你!”
“是这样?”许文东只觉得这里面的门道还不少。
孙来军哼了一声,说道:“老毛子还是穷,卢布也贬值的厉害。真正的大宗交易,还是以货易货!”
“比如你给人家一万双鞋,人家给你一万吨木材,或者一万吨钢材。”
“这里外一倒,够你小子卖一年巧克力的!”
“可是你得有那个资本和路子!现在啊,还是专心卖你的巧克力吧!”
许文东笑了笑,看着手里仅剩的一块起士林大板,心想:做个巧克力小王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