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人释然,就有人会愤愤不平,缈落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把自己房中的瓷器全都摔了,神木之灵,她居然就是神木之灵,怪不得尊主对她如此宠爱!
时晏跟诸位长老商议完事情的时候,灵溪刚好端着炖好的鸡汤到了内殿,灵溪的眼睛紧紧的落在手里的瓷碗上,鸡汤浓郁醇厚,配合八角槐香的味道,简直瞬间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还有灵芝的味道,万年的灵芝炖成了汤,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锅里熬了一个多时辰,这浓郁的清香味道与鸡汤的香味融于一体,让人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但细看过去,灵溪的手却在细细的发抖,这**可是楠木灵芝熬的鸡汤,这一碗价值无法估量,她万一要是手抖摔了,下辈子卖身都还不起啊。
“给我吧。”时晏回来的时候遇到灵溪,便将瓷盘端了过去。
灵溪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晏进屋的时候沐暖还没醒,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苍白的脸色倒是恢复了一些,却还是一脸病容。
时晏把价值万金的鸡汤放在床头柜上,在她身上拍了两下,沐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眼前飘着好几个影子,她喃喃的喊了一声,“阿晏…”
时晏愣了愣,自从母亲死后,再无人这样叫他的小名,他一时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姓风,他的母亲跟沐暖一样,是个爱笑的姑娘,活泼开朗,只要有她在,就算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时晏也不会难过太久,母亲不喜欢叫他的大名,总喜欢给他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外号,阿晏,小晏,小晏晏,他每次听到都很嫌弃,但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
母亲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是在将他送进地底深渊的时候,她的伤已经很重,重的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抱着他跪在地上,身前是追杀人马,身后是无尽深渊。
她的身上都是血,她一定很疼,却在这最后一刻,将自己的血脉之力全都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时晏忘不了那一日女人脸上温柔的笑,追兵赶到,她打开了地底结界,将唯一的儿子送了进去。
这是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但她却只能亲手将儿子送进深渊,保住自己唯一的儿子,保住时家仅剩的血脉。
“阿晏,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活下去,母亲会在外面等你,等你变得强大,等你能够保护母亲,儿子啊,别回头,娘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阿娘一直在看着你啊。”
他听到了刀剑入体的身体,听到了众人怒喊的叫声,可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自己最思念的那个人满身是血的样子,他怕看到…
他这一生要等的人啊,再也不可能回来。
沐暖用了两分钟的时间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可等她清醒之后,才发现时晏也在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悲伤。
她抿了抿唇,撑着胳膊让自己半坐起来,她不知道时晏想起了什么,他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很难过。
“时大尊主,你想让我一个病人等多久啊。”沐暖强伸出手在时晏面前晃了晃,脸上笑意如旧,除了身体虚弱一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只是这么折腾两下,额头上就控制不住的冷汗直冒。
时晏倏地回过神来,母亲苍白的脸色与面前的沐暖逐渐重合,他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看到沐暖浑身是血倒在面前,一股说不清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他一把抱住了沐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迟来的恐惧席卷全身,他这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害怕沐暖的离去。
两人肌肤相贴,沐暖才感觉到他过快的心跳和紧绷的肌肉。
时晏从未有过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沐暖一瞬间心疼的不得了,双手环着时晏的腰,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语气温和的不可思议,“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没事没事,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不怕啊。”
时晏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把沐暖抱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感觉到对方依旧活着。
他的力气太大,沐暖被他勒的有些痛,却一声都没有叫,只是不断的在他背上轻抚,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晏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沐暖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腿儿,故意在他肩膀上戳了两下,“时大尊主,你要是再这么抱下去,我可要被人勒断了,到时候看你去哪儿再找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朋友。”
时晏依旧没有说话,眼里却有着还未褪去的恐惧和不安,沐暖最受不了他这幅样子,太让人心疼,身上没有力气,沐暖索性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时晏怀里,两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一下一下的亲上去。
“我在这儿哪。”
时晏听到沐暖这样说。
然后沐暖耗尽了自己积攒的力气,在时晏唇上亲了无数口,才把这孩子的魂儿从九霄云外召唤回来。
然后刚刚乖乖巧巧的小奶狗就消失了,时晏几乎又是瞬间恢复成冥域尊主的成熟冷静,把沐暖虚弱无力的身体放在了竖好的枕头上,“我让灵溪给你把灵芝炖了,你喝一点,试试有没有用。”
神木之灵体质太过特殊,时晏也拿不准到底什么药对她有效,只能一个一个的试过去。
沐暖动了动鼻子,“我怎么闻着像是鸡汤的味。”
“就是鸡汤跟灵芝一起炖的,你不是说要这么吃?”时晏面不改色的把床头柜上的碗端起来,瓷白的碗里是鲜美的鸡汤,沐暖眼角抽了抽,她当时就是随口一说,这哥们还真敢这么做啊!
灵芝炖汤,他也不怕说出去被那些苦寻灵芝而不得的人士戳穿脊梁骨。
沐暖就着时晏递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淡了点,不如我自己下厨做的味道好。”
“你身体虚弱,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时晏以前显然没有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舀一勺漏半勺,这**可都是千年精华,你这么漏也不嫌浪费啊!
转念一想,她跟时晏的乾坤袋里还有数不清的灵药,漏一点虽然有些浪费,但是跟小男朋友亲自喂饭的心意相比,沐暖瞬间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好在这个世界还有自动清洗的术法,要不她这一身衣服又打又闹又吐血,早就不能看了。
两人安安静静的把一碗鸡汤喝完,时晏还很贴心的给沐暖擦了擦嘴角,他刚想让沐暖躺下继续休息一会儿,沐暖就拉了拉他的袖口让他坐下。
千年的楠木灵芝还是有点作用的,沐暖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便想着跟时晏聊一聊,但真的让他坐下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要是猜的不错,时晏的身世只怕也是一本苦情小说。
“你刚才…是不是想到母亲了?”沐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关于时晏的身世,有几个茶楼基本上就有几个版本,真真假假的,早就没人能说清,但唯一确定的是,他确实是清风界老尊主的第六个孩子,生母不详。
那日风谨唤时晏六弟的时候,沐暖虽然不能动弹,却听得很清楚。
时晏后来亲手废了自己的亲爹,沐暖觉得,肯定是清风界的这位老尊主没有善待时晏母子,否则他这般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亲手弑夫?
没错,一个女人谈起恋爱的时候就是这么护短!
你被杀被打那是你活该,不要什么事情都赖到我男朋友身上!
时晏显然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后恩了一声。
他不是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人,身边的人怕触到他的伤心事,更不会主动提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跟他聊起母亲。
“她以前也叫你阿晏吗?”沐暖轻声问道,因为语气虚弱,所以更显得温柔,她对着时晏招了招手,发现对方并不配合自己充满母爱的举动,于是自己往前挪了挪,在时晏的脸上捏了一下,“是不是也这样,捏过你的脸?”
那肯定是不止一次的!
不管时晏现在有多么淡定成熟,年幼的他依然是个有婴儿肥的小伙子,那时候他跟母亲的生活还很好,母亲每天晚上都要捏捏他的小脸蛋,然后凑上来亲一口,哼着曲不成调的歌哄他入睡。
沐暖捏过之后,也在时晏脸上亲了一口,时晏身材精瘦,全身上下一点赘肉都没有,唯独脸蛋有些肉嘟嘟的,平时他一直板着脸看不出来,神态放松时却很明显,可爱,懵懂。
纵然沐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跟如今的时晏完全不符,她却还是很想用这两个词语来形容时晏,他有的时候跟小孩子真的很像,因为错过了太多童年时期,所以不懂如何天真。
“以前有你母亲陪你,以后有我陪你,以后你要是想她了,就过来找我,我陪着你,好不好?”沐暖额头抵着时晏的额头,在他脸上亲一下说一句,满腔的怜爱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
“我其实很少想起她。”时晏突然开口说道。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我有时候连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她快死的时候,把我送进了地底深渊,告诉我,她会等我,要我努力活下去,可等我好不容易从地底深渊出来,却连她的尸骨都没有找到。”
他语气冷淡,仿佛说的是一个跟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如果沐暖没有见过他刚刚的脆弱,可能真的会觉得他与自己母亲也是平平淡淡的关系。
如今知道,她再听这句话,只觉得心口刺痛。
她无法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情景,一个母亲,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进看不见希望的人间地狱,该是怎样的绝境?
要是风泗现在还在,她都恨不得上去给对方一耳光。
“她死的时候痛苦吗?”沐暖问道。
时晏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是很疼的,她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仍然在笑,就像以前每一次送我去学堂时一样,温柔的,漂亮的。”
那个女子,纵然身处绝境,也不曾绝望度日,她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再过,也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幸福的一天再过,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记给儿子最后一点欢乐,所以她的儿子如今这样出色,历经磨难,却不曾怨恨人间,
“因为她知道你还在,所以纵然离开,也能释然。”沐暖说道,“你看,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要经历生离死别,故去的人希望留在世上的人平安幸福,留下的人希望故去的人依然在身边,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一样,她的人不在了,但是有关她的记忆永远存在你的脑海里,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珍惜好你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她把时晏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然后用力握了握,“她希望你知道她在等你,是想让你拥有活下去的希望,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晏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将沐暖揽在怀里,动作轻轻的,“你跟她很像,她也喜欢笑,喜欢叫我阿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很乐观的去面对,无关的人和事从来不在意,永远活的潇洒自在。”
沐暖大概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形象,能让时晏念念不忘的母亲,怎么可能是平凡女子?
“那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她吗?”沐暖抬头看着时晏。
“因为你是你。”时晏盯着她的眼睛。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情话,却能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感人的话语,沐暖弯了眉眼,一只手搭在时晏腰上,另一只手在他鼻尖轻点,“以后你有我了,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我知道。”时晏抵在沐暖的额头上碰了碰。
神木之灵出世的消息如同江南七月的梅雨,稀稀拉拉的传遍了整个修真界,连天裂年都没能挡住群众的狂热,时晏早就下了封口令,城外如何暂且不说,城上但凡有点身份的人,连沐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来,省得提醒自己这么大一个宝贝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