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词,亦真亦幻、清旷豪放,淡泊从容、旷达超脱;读罢全词,真令人心境豁然,胸襟激荡。
再细细品味,词中一位饱受挫折、却不惧、不屈、不畏的贬谪仙人跃然纸上。
便是疾风骤雨,亦疏怀以对……
这字,波挑鲜明,笔画钩连呈“波”形,字字独立,字形遍方,笔带横势,如篆、有隶、似草。
如飞丝萦带、圆转如圜、法兼使转,又字字有区别、字字不相连……
这是何字体?
再看这人……
上师低头轻叹。
——生子当如斯。
一众上师围观上来,细细品味,默默无言者有之,抚掌放歌者有之,更有甚者,竟挥动大袖,跳起舞来。
反观陆泽,一脸懵逼。
虽说这首词在前世却是流传千古,但这几位上师的表现也太夸张了。
其实他却不知,此方世界,偏门四道,以音、书、棋、画为魂,自成一方天地;偏门四道条件苛刻,自古无人能修到深处,甚至连金丹都少见,故而又被成为玄门辅修。
可俗语有云,大道万千皆通天。
世间就有墨青这批人,专情于此,独修偏门,誓要自己走出通天大道。
如此好词、好字,怎能不让书修者兴奋。
场间其他应试者面色惨白,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几位上师的行为举止间,也隐隐有了定论。
怕是要凉……
就在此时,嵇山也作好诗文,昂首道:“请诸位……”
上师二字还未说出口,蓦地,场间忽然刮起一阵风。
这风不烈,却让人胸口生闷。
众人回首望去,墨青上师怔怔立在后面,不发一语,华发飘扬,衣袂自动。
有上师细细一看,大惊,高喊道:“来人!快,墨师要破境了……来人——”
他话音刚落,天空白云缓缓汇聚,场间风愈烈,桌椅歪斜,宣纸四飞,众人乱做一团。
这还比个什么试,要死人了!
陆泽未等上师开口,早就一溜烟跑了……
不大功夫,场间大乱。
空中无数剑光破空而来,场边人结阵护法,还有小吏高喊着,请诸位宗门速速撤离。
可任凭他们喊哑了嗓子,动弹的也没多少。
破境?谁破境?破哪一境?
此等观书破境,可供人欣赏的场景可不多见,能看一眼,对于自身以后修行,也是一份感悟不是?
更何况能为圣皇贺寿,进锦瑟园比试的宗门,有几个没有传承?早有门内长老架起防护阵法,甚至有不少宗门,还派人去场间帮忙。
“师弟,发生了何事?”
陆泽刚回到剑宗观礼台,柳雨萍迎上来。
陆泽一耸肩:“不知道,写了首词,就这样了,好像其中一位上师要破境……”
陆泽坐在座位上休息,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不久,议论声四起。
“巧合吧……”
“呵呵,因为一首词?什么词有这般威力。”
“胡吹大气……”
“……”
轰隆!
就在场间人言啧啧之际,一声雷响惊天地,天空白云陡然运转,由白转乌,少倾,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与盘膝于场间的墨青相连。
墨青微敛双眸,双手捻诀,轻声开口: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声传四野,八方惊动!
狂风呼啸,云斗压顶,如蛇、似龙!
墨青恍若未绝,继续吟道: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经脉鼓荡,真元疾走,体内一枚明黄元丹骤然消散,如金粉飘弥,却盘亘于丹田,聚而不散!
猛然睁开眼。
那眸中,似有无尽的愁绪。
风愈烈,锦瑟园草木尽飞,被云龙席卷。
观礼台上之人,便是有法阵庇护,也不由得感觉气脉淤滞。
而处在云龙中心的墨青,却一脸平静……
遥想当年,他墨青十岁观字入道,抛玄弃剑,独修书道,二百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的同僚早已元婴,化神……
“墨兄,书道只是大道偏门,放弃吧……”
“独修书诗,无异于自阻大道……”
“大道无情,执念太深,何苦……”
多少冷嘲热讽,多少不解埋怨,多少友人劝诫。
他依然我行我素,踽踽独行,甚至将字号也改为独夫!
就因为他坚信,独修诗书,也能成道。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吟啸徐行!
眸中纷扰尽去,只剩一片清明!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朗然一笑,体内真元渐凝,抬眼望去,云龙之上,阳光普照。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真元倏然回流丹田,金粉星点汇聚。
“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罢,一指向天,体内丹婴已成,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一个巴掌大的瓷娃娃于头顶跃将而出,五官形体具备,怀抱墨笔,欢喜雀跃。
稚嫩的嗓音传遍整场,“也无风雨也无晴!呀嘿,晴!”
光明大放,云龙尽收!
星点光屑如雨,纷纷落下,令人心旷神怡。
这词……
所有人皆目瞪口呆,便是不懂诗词者,也不由得心旌摇摇,待回过神,再看场间,整座锦瑟园早已草木凋零、破败不堪。
实难想象,这仅仅是金丹破境。
难道每个人破境元婴都如此吗?
……
“难道每个人破境元婴都如此吗?”
洛凝轻声问道。
影儿低声道:“自然不是。”
洛凝皱眉道:“那为何墨师会如此?”
影儿回道:“墨师独修书道,此番破境,无异于另辟天道,堪称一代宗师,天生异相,也在情理之中。”
洛凝颔首,“这词,却是极好呢……”
微微一笑,朝旁边真知境望去,那人正与旁边的女子谈笑风生,手里着一张黑色模具,不停晃动。
“嘁!”
“殿下,他似乎有事找你。”
“我知道。”
洛凝冷哼一声,“我偏偏不见他!”
……
墨青破境成婴,众人纷纷上前道喜,金丹破元婴,再增寿五百年,此乃修行乐事,有知其根底的同僚,更是异常兴奋。
独修书道成婴,无异于给诸多爱好书诗、资质却不高的学子另行开辟道路,从一定意义上讲,墨青做了一件天大的功德事。
“多谢,同喜……”
墨青频频施礼,脚步却不停,向场外行去。
“墨师要去哪里?”
“不知,去看看……”
“……”
……
剑宗观礼台。
陆泽手里晃着黑色模具,与柳雨萍低声说笑,心里却暗暗打鼓:
“他娘的,洛凝这小娘皮什么意思?
老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不知道?
莫非他不在场间……
不应该呀,她那种文青少女,当时见识了老子的文采,眼珠子都快闪出来,此等盛会岂会不到场?
该不会是没看见?”
如此想着,取出纸笔,刷刷写出两行字,朝着翠鸟不停抖动。
……
洛凝要气炸了。
洛水湖畔春光好,
凝望碧波叹峰平。
“这个色胚!看什么春光?叹什么峰?他这种人怎会做出绝世好词?洛凝好平?”
恨恨挺起胸脯,怒道:“我哪里平了?”
颦儿在一旁愁眉苦脸道:“小姐,你关注点好像不对……应该把他大卸八块才是……”
“我偏偏不!”
“那你就自己生气吧……咦?”
颦儿嘟哝一声,惊讶道:“小姐你看,墨师去找那坏人了,好像在……行礼?”
而此时剑宗观礼台,已是鸦雀无声。
墨青躬身行礼: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多谢上师,为独夫指路!请受弟子一拜……”
上师?谁?李平安?
墨青可以这样做,陆泽却不能接。
三两步下场,扶起墨青,拱手施礼,低声道:“上师这是何意?要捧杀在下吗?”
墨青面露微笑,取出玉佩,“真心实意,又怕别人说什么?”
陆泽叹道:“如此,下场书试我便不参加了。”
墨青大惊,“万万不可……”
陆泽四下一瞥,“那就请上师速速离去,切莫让在下为难。”
墨青略一斟酌,道:“好,我等这就离去。”又问:“不过你那字体……”
两个曼妙的身影于脑海浮现。
陆泽淡然一笑:“清颜体。”
“好名字,当真如清俊韶颜……”
墨青连声夸奖,将玉佩递给陆泽,“老夫静待决赛佳作。”
陆泽朗声一笑:“不仅决赛有佳作,便是琴试,我亦要助佳人夺魁!”
言罢,抬眼望去,柳雨萍就在台前娉婷而立。
墨青哈哈大笑:“人不风流妄少年。”
率众离去。
他这一走,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陆泽身上了。
陆泽轻咳一声,取出对赌文书,正要去找那几个酸儒算账,忽然耳边传来蚊语声。
是洛凝的贴身影卫。
陆泽念头一转,高声道:“诸位师兄,我尚有要事去办,此乃我与那几位“大词人”的对赌协议,谁愿助我一臂之力?”
没人理他,可见陆泽人缘差到家了。
陆泽挑眉道:“我估计裸奔他们定然拉不下脸,一人收一千灵石,就此作罢,谁愿意帮忙,可拿一成红利!”
惊呼声四起。
“嚯……”
“这小子出手这么大方?”
“……”
有脑筋转得快的,当即挺身而出:“悬遏峰伍才英,愿助师弟一臂之力。”
“爽快!师兄将灵石取回,先存于我师姐那里便好……”
陆泽将对赌协议递给他,又低声嘱咐柳雨萍,随后运起御九霄,消失不见。
……
“到底在哪?你就不能出来领着我去吗?”
在一片残枝败叶中穿行,陆泽低声道。
影儿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的位置,岂能让人暴露,休要多言,向北……在转向东……看见前方的墙壁吗,右侧,进去。”
已经有了一次“体验”的陆泽,听着指挥,低头而入。
眼前一花,已身处一座木楼中。
沿楼梯走上顶楼,见到了洛凝与颦儿。
“见过帝姬。”
陆泽拱手道。
洛凝“嗯”了一声,道:“你找我何事?”
陆泽不语,朝两侧看了看。
洛凝一挥手,颦儿不满地退下了。
陆泽还是不语。
洛凝笑道:“此事连影儿都不能听么?”
陆泽没好气道:“快点,别墨迹。”
洛凝顿时气结,“你先把易容面具摘了,再与我说话,对着这张脸我不自在……”
“你先让她撤下!”
“你先摘!”
“先撤,你帮我摘!”
“你……我凭什么帮你?”
还整治不了你了?
陆泽随手带上黑色模具,“各退一步,你让她退下,我摘面具。”
洛凝稍加思索,轻轻挥手,被监视的感觉倏然消失。
陆泽呵呵一笑,摘下面具。
洛凝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外面的面具我摘了,说好的里面的你帮我摘。”
陆泽两步上前,来到她面前,拽过一把椅子坐下,闭眼道:“来吧,你亲自动手。”
“你这无赖子。”
洛凝摇头失笑,“怎么摘?你的易容面具可不是佘嬷嬷做的。”
“我说你做。”
“好。”
“先从眉毛开始……不错,轻轻的,然后顺鼻梁而下……很好,再到嗯……到耳后……”
洛凝脸色微红,纤纤素手不停,心房扑通乱跳。
陆泽嗤笑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可别对我有非分之想。”
洛凝结巴道:“你,你胡说!”
“那就快,按照顺序,先按摩三次,不错,再到肩膀,用点力……啊……嗯,好……使劲……”
这哪是摘面具,不是按摩吗?
洛凝倏然收手,陆泽哈哈大笑,洛凝静静看着他,忽然也笑起来。
“你这小贼,端的无耻。”
“哪里哪里。”
陆泽洋洋得意,道:“不过被殿下这么一捏,顿时浑身舒畅不少啊。”
洛凝失笑,“你自己摘吧。”
陆泽道:“我摘什么面具,这就是我的真面目,那才是假的?”
不等洛凝发问,陆泽旋即将他顶替李平安之事讲来。
洛凝听完,惊得合不拢嘴,“你这胆大狂徒,可知这不是欺骗宗门,也是欺君之罪!”
“别吓唬我了。”
陆泽不以为意,“你要不说,谁知道?我此行只为天承丹,又不会对你家做什么坏事……”
洛凝一乐:“那你回去以后怎么办?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陆泽摆手:“走一步算一步,我这人一向都是干了再说,你先坐下,别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我难受,我来找你有事。”
洛凝摇头失笑,与陆泽对坐,“说吧,找我何事?”
陆泽沉吟道:“有两件事……”
洛凝一乐:“你倒是不客气,说来我听听。”
陆泽道:“第一件事,想拜托你帮我找一门分心术法……我在云山书院没找到。”
洛凝听闻,皱起眉头:“此等术法闻所未闻,若真如你所说,能一边修行,还一边与人正常交流,那岂不是神技?”
陆泽点头:“所以我才要拜托你,这对我很重要。”
洛凝想了想:“我尽量,第二件事呢?”
陆泽沉吟道:“第二件事很冒昧,怕你生气。”
洛凝道:“但说无妨,我又没说要答应你。”
“好!”
陆泽起身道:“昨日我又将雪山派少主整治一番,得到一个消息,他要与你定亲?”
洛凝低头道:“你这小贼消息到是灵通……”
陆泽道:“所以我才冒昧问一句,你的想法是什么?”
洛凝微微一笑:“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
陆泽道:“若你对他有意,我掉头就走,这话你就当我没问,若你无意,那就有说道了。”
洛凝道:“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此事……”
她摇头不语,陆泽笑道:“你难以开口,不就是你家与大雪山达成了什么协议,天家之事,无非如此,这些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洛凝沉思良久,坚定摇头,“不愿!”
陆泽听闻,朗声大笑,许久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洛凝惊道:“你要做什么?”
“无他。”
陆泽淡然道:“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