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哲起身,快步上前把陈尊扶起来,“陈公请起,君之拜,明哲不敢当!只是君之言,太过不忠。本官受之于陛下,自当忠心于陛下。”
“难道君忍心亡天下百姓?”陈尊诘问一声,“若是灾民众多,再次爆发陈胜吴广之事,为之奈何?”
“这……”白明哲还是有些犹豫。
“这样吧,既然君担心,吾还有一法!让三老出面,对君请求。”陈尊沉声说道,“届时,即便陛下怪罪,有三老在,任何人也别想在平阴县伤君,哪怕是中尉甲士,依旧不行。”
大汉提倡孝道,以三老掌教化。
三老,并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人。
《汉书·高帝纪上》云:“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
白明哲连声拒绝,道:“三老德高望重,此事还是不劳烦三老了。”
“吾代替陛下监督治河之事,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应归属本官。但,为保证治河民夫之安全,本官实际上打算征调晋阳守军,加强对匈奴的防备。如今看来,仓廪不足,根本无法调动一万士兵。”
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陈公,这个忙,吾可以帮,调动函谷关粮食,亦可以不上奏陛下。然,君必须要先妥善处理一件事。”
“请白公明言。”
重新睁开眼睛,白明哲的双眸变得明亮了许多,“从函谷关运输粮食,必须行动迅速,动作麻利。由于函谷关靠近长安,三日之内,陛下断然会知晓。也就是说,吾等必须在三日之内,越过河东,将粮食运进太原郡境内!”
如果真的做,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白公所言有理。”陈尊点点头,“在行动之前,下官会修书一封,告知太原郡各县,让他们派人接应。”
“不够!”白明哲摇摇头,“即便是接应,也无法在三天之内完成粮食的转移。陛下只需要下达口令,派遣中尉甲士进行拦截,只怕粮食还没有到达百姓的手里,就被扣留了。”
陈尊这就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了,派人接应已经是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于是,好奇地问道:“那……依君之见,这如何是好?”
白明哲嘴角上扬,嘚瑟一笑,“吾以为,吾等可以来一个分段运粮!”
陈尊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请君赐教。”
“吾先修书一封,令河内郡守从河内军仓中准备三十万石粮食,在行动的时候,尔等将粮食从河内运送至太原,而吾则带人,将函谷关之粮食,运输至河内!”白明哲嘿嘿一笑,“如此一来,只需耗费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粮食的运输!三日时间,足矣!”
陈尊被这个计划惊到了,这真的是临时想出来的?
于是不由得惊呼一声,“白公大才!”
“陈公谬赞了。”白明哲挥挥手,谦虚地说道,“既然如此,公何时联系各县?”
陈尊声音洪亮,“白公放心,吾这就修书,通知各县。”
“且慢!吾觉得此事不可!”褚大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陈尊眉头一皱,盯着门外,“汝是?”
褚大高喝一声,“吾乃董仲舒、胡毋生之门徒,兰陵褚大!”
“褚兄,君来了。”白明哲小跑到门口,将褚大请了进来。
褚大忧心忡忡,一边走,一边对白明哲警告道:“贤弟,若君不上报长安,利用绣衣御史身份征调函谷关之粮食,开仓放粮,救济代国百姓,天下势必会大乱!到时候各地官员必定会进退两难,在大义与德性之间进退维谷,汝让他们如何取舍?”
一般来说,各地的官员都是从当地选拔而出。
若白明哲真的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其他郡国的百姓势必会攀比,当时候百姓们用不顾乡党之死活的罪名来威胁地方官,当地官员该怎么办?
是继续忠于刘彻,派兵看守粮仓,还是顺从百姓之诉求,同样打开仓廪,救济灾民?
于义于忠?
无论是哪一种做法,官员都不会愿意承受。
“况且,汝要如何说服右内史,让他同意打开函谷关的军仓?”褚大补充一句。
如今还没有实行平准法,函谷关各地征收的粮食都归右内史管辖。
想要开仓放粮,没有右内史的手令,镇守粮仓的部队绝对不会听的。
右内史的治所位于长安县,长安县距离长安城不足百里,为了小命,右内史势必不会轻易答应。
因为刘彻要是因此震怒,他跑都来不及。
说不定第一天晚上下达的命令,第二天一早捉拿他的中尉甲士就到了。
人家不至于为了一些和自己不想干的百姓,拿官帽来赌。
“褚兄,吾就没打算说服右内史。吾打算直接带人去函谷关军仓,让守护仓廪之人开门。”
褚大摇了摇头,“此举不可行,他们只看手令!哪怕君带去的人再多,也不可能动摇他们的信念。”
“这个君就放心吧。出发之前,陛下可是给了任命手令的,绣衣御史的行为,代表的就是陛下的意思。”白明哲请褚大入座,然后粲然一笑,“况且,想要协助大农令疏通河道,必须要调动晋阳守军。而调兵的前提——军粮充足。开函谷关仓廪,这是在协助大农令,哪怕陛下追究起来,吾亦不惧!”
褚大不是傻子,听了之后,反应了过来,他声音都颤抖了,道:“汝难道想要假借大农令的名头,令函谷关周边仓廪大开?”
白明哲鼓鼓掌,大方的承认,“然也。吾要用陛下手令,大农令口令!”
“不可!汝这是在往绝路上走!假传命令,再加上随意开仓,无论哪一项罪名,都足够汝死上十次了!”褚大不断地摇头,同时,用充满了杀意的眼神盯着陈尊。
就是这个家伙,导致白明哲想不开!
他现在貌似明白了孔子诛少正卯时候的心情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杀了陈尊!
褚大已经决定,无论白明哲提出什么样的主意,他都不会同意。
白明哲怒了,呵斥一声:“褚兄,难不成汝想要眼睁睁看见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此亡命乎?”
褚大心里憋着的火也爆发了,他抻着脖子,怒吼一声:“百姓之命是命,汝之命难道就不是吗?”
“君不用担心吾,吾自有保命之法。”白明哲目光炯炯,声音镇定。
“既然汝称有保命之法,那吾问汝,若被判车裂,汝打算如何应对?汝将要犯下的罪行,哪怕是卫侍中,也救不了!”
在褚大看来,白明哲最大的依仗便是卫青。
不过很可惜,他想错了。
白明哲看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道:“若被判车裂,那么吾便以消息换取存活机会。”
高产作物,只要是皇帝,就会感兴趣!
土豆因为目前船只技术的原因得不到,那占城稻总可以了吧?
一年两熟到三熟的诱惑,任凭是皇帝还是百官,都要沉浸其中。
占城稻只需百天就能收割,适应能力强,耐旱,好养活。
宋朝时出现的二熟占城稻种植法,都直接激发了人口大爆炸。
既然粮食变多了,那么就生娃,增加几张嘴,别浪费了。
况且,那个玩意的产量高得很。
西汉全国平均亩产也就一石半。哪怕是上等田,亩产也不过八石左右。
而一旦占城稻进行大规模种植,哪怕最差的田地,亩产也要逼近十石。
如果不是三代之后的新王出现,哪能出现如此祥瑞?
到时候别说是朝中武将,就是刘彻,也要乖乖地给白明哲拱手作揖,尊称一声先生。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安心了许多。
反观褚大,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他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么盯着白明哲,沉声问道:“何种消息,竟然可以使汝免除族诛之罪?”
陈尊也竖起耳朵,好奇无比,他也想知道这个年轻的绣衣御史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方法。
白明哲嘴角上扬,笑容可掬,道“天机不可泄露!总而言之,一旦这一个消息说出来,陛下定会以上卿之礼迎接吾入朝!哪怕是吾被下狱,陛下也要亲自沐浴更衣,乘天子车乘,迎吾出来,扶吾上车。甚至,还可能行文王迎吕尚之故事!”
相传周文王为了请姜子牙出山,可是用车拉了人家八百步。
好大喜功的刘彻,自然不会当过这个刷声望的机会。
“若陛下对汝的消息不满意,汝为之奈何?”
“不可能!吾了解陛下的性情!”白明哲自信地回答。
若是晚年的汉武帝,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三天。
但现在是汉武早期!
只要有人画大饼,他就敢吃。
历史上,汉武帝重大的举措,几乎都是在元光,元朔,元狩这三个年号的时期进行的。
包括罢黜百家,实行推恩,出击匈奴。
此时正是刘彻雄心壮志最旺盛的时候,凡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他都敢!
“没有万一,褚兄,汝就瞧好吧!”
“贤弟!”褚大言辞恳切,声调起伏,道:“君真的决定了吗?”
白明哲摊了摊手,装作轻松地说道:“吾不入地府,谁入地府?”
褚大垂头丧气,无精打采,道:“唉,贤弟,吾……”
看出来褚大的纠结,白明哲强颜欢笑,道:“褚兄,此时汝就别参与了。小弟孑然一身,没有顾虑,然汝身后站着儒家。若发生不测,小弟还指望君帮忙打点呢。”
“贤弟,汝放心吧。若陛下震怒,吾会去求师尊为您求情。以师尊的颜面,陛下应该会有所动摇。”褚大直立在地,对着白明哲弯腰拱手,“君为百姓之心,为兄无法比拟。怪不得大师兄会败在君的手上。他不冤,吾亦不冤!”
褚大抬起头,蓦然说道:“虽为兄无法和君一起行动,但吾可以与君共患难!”
“褚兄何意?”白明哲心中一惊,急忙说到。
“贤弟,倘若不嫌弃,今日吾二人结拜为异性兄弟!若陛下震怒,判处株连之刑,为兄愿与君一同赴死!”
白明哲一愣,“褚兄……吾……”
褚大咧开嘴,笑着说道:“怎么,看不起吾这一个儒家之人?不只墨家重义,吾儒家亦重义!”
白明哲深呼一口气,离开跪坐的垫子,走到褚大身边,郑重一跪,道:“兄长在上,小弟有礼了!”
褚大哈哈大笑,对着白明哲也跪下了,道:“贤弟,保重!为兄愿与君虽不同生,但愿同死!”
白明哲也是一笑,“善!”
陈尊被两个人的行为感动了,他跪坐在垫子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轻轻呢喃一声,“二人之行径,恐怕可以称之为白褚之交了吧?不论这件事成与不成,恐怕百姓都会记住此二人了。白褚之交,极致情义!”
他诚心诚意地对着白明哲与褚大,默默一拜。
不仅是感谢二人的行为,更是对二人表达钦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