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身着儒袍的董仲舒从殿外缓缓走进来。
其长袍衣带在走路生起的风中飘荡,腰间佩戴的玉佩有规律的左右摇晃。
他一举一动,皆显儒家宗师浩然之风范。
董仲舒走到大殿中央,稽首而拜,道:“卑臣儒家博士董仲舒,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
看着来人,刘彻愤怒的目光渐趋温柔和善。
心情逐渐的平复下来。
五年了,没想到,五年之后,他和这一位肱股之臣会以这种形式相见。
原本以为,起码也要在自己派兵出击匈奴,大获全胜之时,他写一篇歌颂自己的奏章。
如今看来,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刘彻在心中重重一叹:唉!
不知不觉,刘彻又想起来当初自己进行策问殿式的时候,董仲舒发表的狂妄言论:吾从不引据任何经典!吾就是经典!不是皇上选不选吾,而是吾要不要服侍皇上。
狂生哉!
然,其虽然狂傲,但,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能够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其能把儒家渐渐的经营起来,发展壮大。
治国能力,毋庸置疑!
刘彻虚空抬手,道:“爱卿,起来吧!”
“谢陛下!”
董仲舒站起来,双手放在衣袖之中,低着头,等待刘彻问话。
刘彻微微一笑,道:“董仲舒,好久没有见汝了。没想到,一个小小御史的审问朝会,竟然把汝也惊动了,让朕实属震惊。朕原本以为,汝会在府邸之中,修订书籍终老一生呢。”
董仲舒作揖而拜,道:“陛下,数哉不见,卑臣日思夜寐,对陛下想念至极。”
“汝这一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卑臣不敢相瞒,此次之所以前来,只为帮白御史求情。”
刘彻哈哈大笑,道:“汝代表的是儒家?还是汝自己?”
董仲舒不卑不亢,神色没有变化,道:“启奏陛下:卑臣前些日子曾经派人快马加鞭前去齐鲁之地联系胡师。就在两天前,收到了胡师来信。其称:愿意支持白御史。”
刘彻很是诧异,道:“胡毋生也支持?看来汝二人代表的是儒家了!”
儒家内部最大的公羊学派中的两位宗师意见一致,看来儒家是打算死保白墨了。
要不然,不至于宗师之间通气。
微微一笑,刘彻打趣一声,“二位儒家宗师就不怕朕废除儒家,重新恢复诸子百家吗?”
董仲舒摇了摇头,丝毫不慌,“陛下,昔日卑臣敢战诸子百家,今日亦敢!来此之前,吾已经令弟子褚大前去诸子百家送信了。”
虽然刘彻罢黜百家,但是,朝堂之上两千石有很多非儒人士。
他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大殿上的官员,气势全开,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巅峰时刻。
“轰!”
“道、法、墨、名、杂、农、纵横、兵、医等诸子百家,不服者尽管来!吾全接下!”
“尽管来!吾全接下!”
“全接下!”
凌厉的语锋在大殿中回荡,所有的官员,皆面色惊变,甚至有的人脸色苍白,捂住心脏。
突然,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熟悉的气息!
这熟悉的配方!
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刘彻眯着眼睛,一咧嘴,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既然如此,那么卿便先来说说,开仓廪究竟有何好处吧!”
刘彻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卿来之前,针对此事,这殿中竟无一人开口。博士是否感到荒谬?正好,朕也想听听董博士的高见!隐居这么久,希望卿的见识别消磨殆尽喽。”
董仲舒再拜,以头碰地,稽首而言。
“陛下,诸位大人,诸君是否还记得吾大汉是凭借何物才得以推翻暴秦,战胜霸王,最后问鼎天下?”
主父偃面色铁青,冷眼盯着董仲舒,回答道:“此事高祖之时就已经有定论!”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皆因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粮饷,不绝粮道,皆因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皆因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高祖能用之,此所以取天下也!”
董仲舒眉头舒展,讥笑一声,嘲讽道:“哼!原来汝就这个水平。这些年来,吾以为汝会有所进步,如此看来,对汝,吾过于高看了。”
主父偃咬的直痒痒,压低声音,道:“董仲舒,汝这是在自掘坟墓!”
“哼!是不是自掘坟墓,朝会结束就知道了。吾与汝的仇恨,会慢慢的清算!”
儒家主张复仇,以直报怨,复仇为义,天理人情之自然,历代儒家圣贤所不讳也。
儒家复家仇,三代之内,皆不晚!
至于九世,那是国恨。
董仲舒不再看主父偃,而是抬起头,与刘彻对视,道:“陛下,中大夫之言论,虽有道理,但并不是真正原因。”
“昔日高祖起于毫末之中,短短数年,便拉拢起一支军队。一切原因,皆应归于民心!”
“正是高祖心系天下苍生,吾大汉才能够胜霸王,问鼎天下!”
“白御史开仓廪,放粮于天下,助百姓度过寒冬,稳定天下民心。卑臣以为,其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若百姓苦不堪言,无法饱腹,谁能保证,吾大汉会不会重新出现陈胜吴广之事?”
“且夫百姓因饥饿死伤殆尽,体能不足,匈奴犯边之时,从何处寻求兵源?”
“白御史曾对卑臣学生褚大所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其身处庙堂,身为御史,知晓百姓之苦,忧国忧民,此乃忠臣!”
董仲舒环视一眼场中低着头的两千石的官员,努嘴一笑,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虽白御史之行乱边关之防守、坏日后出击匈奴之谋划,然其考虑的是大汉万世之基石。”
“对匈奴用兵之事,吾大汉养精蓄锐,奉黄老之学,曾经为之等了几十载。如今为黎民苍生,为何区区几载却等不了?”
刘彻听了,微微点头,拍手鼓掌:“好一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微微一顿,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其扰乱的可是三纲五常!卿不想说说吗?”
董仲舒神色坚定,道:“三纲五常,人伦道德,皆维护大汉根基之需要。如今百姓苦不堪言,讲三纲,谈五常,不能解决百姓之饥饿,亦不能平息百姓之怒火!”
“况,绣衣御史,出使地方,代表皇命!地方百官皆响应,只因尊皇!并未扰乱君臣之道!”
韩安国拍了拍手,俯首在地,高呼一声:“臣附议!”
公孙贺也急忙一步跨出,高呼一声:“臣附议!”
郑当时瞅瞅周围的人,也急忙的出列,道:“陛下,存万民,才能保证日后数载的赋税之得。若百姓绝户,赋税从何而来?”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一时间,数十位两千石的大臣出列,一齐赞同董仲舒的话。
如果其他的大臣细心观察,绝对可以发现,出列之人,几乎都是出自三河之地。
此时此刻,主父偃仿佛成为一个跳梁小丑,被中立派与保白派孤立在朝堂之上。
任凭他的目光有多么无助,陇西、北地、雁门等地的将领依旧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帮他说话。
甚至连作为三河之地官员的郎中令石建都捂着脸,生怕主父偃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