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坐在塌上,咧嘴一笑,道:“看来诸位爱卿的意见很统一嘛。不过,尔等考虑过,开仓廪引发的灾患要如何解决吗?”
他瞳孔紧缩,眉头一皱,冷声呵斥。
“放粮的益处的确很多,朕去月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放粮的问题!然,现在朕只问一句,若匈奴在此时大举犯边,应如何抵挡?”
“若征调南北二军所有仅存粮草,那么万一诸侯国趁机反扑,又如何应对?”
“难不成,要让朕与尔等,一同束缚南冠不成?”
见刘彻已经发怒数次,卫青终于出列了。
他抱拳拱手,道:“陛下,卑臣有奏。”
“卫青,说!”刘彻眯着眼睛,竖起耳朵。
他倒要听听,这个小舅子想说什么。
如果还是老一套地求情,那么直接将白明哲砍了得了!
一个绣衣御史,竟然令朝堂混乱不堪,成何体统?
卫青义正词严地说道:“陛下,卑臣以为,白明哲做事之前,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种事情。也许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也说不定。不如让他上殿,进行策对。”
“若其言行能够挽回危局,那么此次放粮,岂不是一举两得?”
“一来稳定大汉民心,二来渡过了螟虫之灾。”
“嗯,汝所言有理。”刘彻赞许地点点头,向文武百官询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臣等附议!”
用力拍了一下木塌,
“砰!”
“好!来人呐,传白明哲上殿!朕要与之策问!”
“诺!”
…………
小半炷香之后,白明哲手腕加梏,被带到了承明殿。
走进大殿,他用稽首之礼,跪地而拜。
“罪臣白明哲,拜见陛下。”
刘彻怒火中烧,吼到:“抬头,让朕好好看看汝之样貌!”
“原本以为,汝应该是治河成功之后,在长安待诏,等待朕之召见!没曾想到,最后竟然以罪臣之身份,受审于承明殿!朕很失望!汝愧为武安君之后!”
白明哲慢慢地抬起头,微微一笑。
虽然落魄,但风骨犹存。
“陛下圣安。”
刘彻冷哼:“朕最近不安!”
“罪臣也是。”
“好了!朕没空与汝聊家常!朕问汝,开仓放粮之后果,汝可考虑过?”
白明哲正色道:“自然!种种后果,皆考虑过。虽然弊端甚多,但为了黎民百姓,罪臣不得不做。”
刘彻怒了:“为了黎民百姓?汝为何不帮朕考虑考虑?汝可知,放粮之后,长安有多被动吗?朕给予汝绣衣御史之位,不是让汝自作主张的!”
白明哲俯首,用头碰地,道:“陛下息怒。臣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无奈之举。”
“陛下可能不知,仅平阴一县,百姓今年收获便不到去岁半成,在缴纳赋税之后,根本无力支撑即将来临的寒冬。”
“在此情境之下,平阴县长已经暗中联合数十个县城,企图开仓放粮。若是臣不去,放粮之事也会照常进行,只不过是放粮数量多少的问题罢了。”
“臣曾经闻,人若是饿到极点,则人伦丧失,易子相食。甚至,都可能食用死亡之人的尸体。”
白明哲再叩首:“若再不放粮,照这样下去,平阴之地在冬天过后,恐怕绝户矣!”
“绝户?汝此言甚为荒谬。”刘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螟虫之灾不可避免,有大汉子民因此而死乃迫不得已之事。然而,汝这一句绝户,可是意味着死亡殆尽!吾大汉经历文景之治,府库较为充裕,百姓竟然会有绝户的危机,朕要如何相信其真实性?”
白明哲低着头,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今岁螟虫之灾属于全国性的灾难,受灾百姓绝对不在少数,要不然,也不至于一次赈粮,就把全国的仓廪放的一干二净。要想仓廪粮食绝迹,无非只有一点,那就是去岁的赋税用尽,今岁的赋税根本没有征收多少……”
多余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觉得这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大汉的赋税是十税一。
哪怕是收成再差,也不至于差的和没收一个样。
造成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去岁减收,今岁绝收,百姓无粮可交,仓廪没有多少库存。
刘彻眼球怒瞪,血丝缠绕着瞳孔,浑身力气果然被抽干净了,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塌上,久久不能平静。
绝收……
竟然是绝收!
先是黄河决口,再是马邑之失,如今又又螟虫之灾,粮食绝收……
这是上天在警告自己?
良久,他举起手,指着白明哲,结结巴巴的。还是不敢相信,“汝…汝是不是在说谎?朕之…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之景象!”
“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今岁螟虫之灾,实在是太过严重了。若早一些采用防范手段,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旁跪坐的郑当时突然尖叫一声:“防范手段?”
顾不上礼节,他猛地从坐席冲出来,揪着白明哲的衣领,脸色憋得通红,话语从丹田之处吼出:“汝所言可实?螟虫之灾有防范措施?”
白明哲咽了一口唾沫,道:“不只螟虫,蝗虫亦有。”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郑当时肾上腺激素飙升!
防范螟虫、蝗虫之法!
大汉这几年的灾害很多,他这个大农令做得很心累。
如今得知,虫灾可以防范,这让他如鱼得水,欣喜若狂!
只要处理得当,以后大汉的赋税绝对不会因为灾难减少了。
少府和国库也不至于每次都找自己哭穷了。
“大农令,汝让开!”刘彻瘫坐在木塌上,有气无力,脸色苍白,“朕有话要问他!”
“陛下……!”郑当时一愣,叫了一声。
刘彻低声吼道:“让开!防范螟虫之法,等朝会结束再问!朕现在想知道如何解决螟虫之灾的事情!”
“虽然天下郡国都曾经汇报有虫灾发生,然,并没有告诉朕真实的情况,仅仅说粮食减产,赋税减少耳!”他表情凝固,牙齿咬的“嘎吱,嘎吱”响,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诸侯国,可恶!难不成有人拦截了消息?……看来削藩还得进行!”
作为一个帝王,刘彻对自己心境的把握很到位,仅仅愤怒一会儿,他就平静了下来。
眼睛闭上,休息了大约三十多秒,然后睁开,沉声问道:“刚刚卫青说过,卿既然敢开仓放粮,定有解决之法!卿是否可以说说心中所想?”
白明哲看着表情有些凝固的刘彻,开口说道:“陛下,虽然全国各地都有开仓廪,放存粮。然,根据罪臣估计,部分地区的仓廪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百姓用粮。”
“请陛下下令,动用国库钱财,购天下之粮,进行二次赈济,弥补部分地区缺粮之痛。”
这个赈灾方法虽然有些直白突兀,但是,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容易实行的方法。
文景之治之后,大汉国库钱财不可胜数。虽然马邑之围耗费粮草、金银众多,但是,汉武帝时期对匈奴最重要的几场会战还没有进行,目前耗费的粮食、金银尚且不足以动摇文景打下的根基。
“白明哲,汝估计,需要多少粮食,才可以助大汉百姓渡过难关??”
白明哲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平阴之地的情况估计。
经过一番计算,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急忙拱手,道:“陛下,天下郡国加起来至少还需要一百一十万石。不过如果派人运送,运送期间所消耗的粮食,将大大超过百姓所需。”
“请陛下下令,让天下粮商就地转运贩卖。购粮钱财,让其自行来长安领取。”
“这样以来,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省下粮食。”
“用一切可行之法,尽全力弥补百姓之殇。”
刘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得知天下百姓遭遇之后,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声音都变得软弱,没有了刚才的怒吼。
“大农令!”
“臣在!”
“传朕旨意,从国库拨款,购买粮食,分发给受灾民众。同时通知天下郡县县令,他们做得很好,朕很欣慰!”
“令各郡县查抄在赈灾之中,假冒灾民,领取粮食之人。”
“韩安国!”
“卑臣在!”
刘彻看着韩安国,冷声道:“让天下郡国中尉出动,严查恶意增加粮价的不法商人。查获之后,直接没收所有家财,家眷充为官奴,主谋押赴北地,戍守边疆!”
“诺!”
安排完这一切,刘彻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白明哲,道:“好一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朕受教了!”
“来人,给白御史解梏!赐座!”
春佗得到命令,急忙一路小跑,拿着钥匙,抱着软垫,在白明哲身边捣鼓起来。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白明哲手上的梏被卸了下来,手腕重新回归自由。
“谢陛下。”
“如今灾民之事已经解决,朕问汝,边境地区可有办法?若有,立刻讲解!吾大汉还有十几万将士等着吃饭!”
既然都让讲解,白明哲便毫不客气了。
只要能够渡过这一关,那么这个罪就可以完全地免除。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在场的所有官员,尤其是边境地区的武将代表。
只要让他们信服,一切自然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于是,他直接开口要道:“陛下,罪臣需要笔墨。”
“给他!”
春佗从一旁端着笔墨帛书,快步走来,最后摆放在白明哲面前的地面上。
“当!”
“不知哪位公卿愿意帮助罪臣拉着帛书?”
“吾来!”一旁的董仲舒笑着站了起来,越过跪在地上,身体发颤的主父偃,径直地走了过来。
他眼神之中,充满了欣赏。
“小子,可以!汝很不错!”
“多谢董博士,明哲惭愧。”
“行了,先办正事。以后有机会,来吾府邸一趟。吾有事情与汝商量。”
“诺!”
蘸了蘸墨汁,白明哲开始在帛书上书写,放飞自我。
“唰!”
“唰!”
黑色的线条从笔尖流淌出来,将帛书穿透,留下痕迹。
场中的官员,皆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明哲,都想要看看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尤其是陇西、北地的两位代言人,皆皱着眉头,思绪万千。这是一场打压外戚势力的朝会,如果没有太大的利益,他们是不会低头默认的。
外戚势力的大手已经伸到军方,再不控制,老牌军方势力就要被彻底渗透了。
虽然白明哲现在得到了刘彻的优待,但,朝堂之上,真正的博弈,还没有开始。
军功高于一切,将领不发话,这场朝会是不可能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