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断了通讯仪的信号,呆呆地面对着眼前的那些人。
我知道他们也在看着我,目光全都集中在我那套死黑的制服上……
半晌静默。
我们都没有其他的动作。
老将军的眉头似乎舒缓了一点,看着我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
可我该如何回应呢?
我只有在那仿佛赤裸的羞愧中颤栗,只有在心里凄厉地喊着:“快跑吧!你们都快从这里出去罢!我从未看见过你们,所以你们都快跑吧!”
然而所有人都无动于衷,脸上是我头一次所见视死如归的神情。他们一点也不害怕,他们来看电影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尘愤怒的叫喊,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喂!你在搞什么?!一个小小的影院也解决不了吗?为什么不接通讯?!嘿!你听到没有!刑大人马上就要过来检查了,你想进笼子吗?”
来势汹汹的他,从后面一把揪住了木讷的我正要训斥,然而当他见到眼前之人后,竟变得与我一样不知所措。
“将……将军!”
他脸色煞白,似乎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而老将军还是同刚才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正如对我所做的那般。
“将军!您怎么又犯傻啦!”
尘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哀伤。
“您可知道,我从小就崇拜您,可您如今怎么又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是犯法的,这是不符合您高贵身份的!难道组织对您的惩罚一点也没让您回心转意么?难道这些猪猡的命能与您的相提并论么?噢!我尊敬的将军,虽然您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可我一样会像曾经您当将军时那般敬重您!请您也自重吧!”
尘的语调抑扬顿挫,好像在发表演说,心中的情感汹涌澎湃……
然而老将军只是抿着嘴,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吃力地用他残破的双腿站了起来。我见他就像一尊立座缺陷,却依然挺拔的雕塑。强忍着剧痛的起身爆发出的是一种真火融不断的可怕意志——源自将领的威武,更源自他对生命一视同仁的大爱。
“将军!您快坐下,您在做什么呀?!”尘大叫着。
“孩子……”
老将军说话了:“这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我们来完成组织分配的任务有什么不对?!”
“这不对。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不对……”
“清算!清算啊!”
老将军笑,“是啊……清算!我想,是时候该还清欠下的了……”
说罢他竟然顶着撕裂的钻心,一步、一步向我们绷着步子走来,拦在我们跟前。我看见他已经衰退的双腿,现在血红得像两条虚软的腊肠,正左摇右晃地支撑着他,然而他的身形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伟岸……他是个巨人……
“噢,您可别说胡话!只要您现在让开,从这该死的影厅里出去,我发誓!我们一定不追究您的责任,就当我们从没在这儿见过您!我以我的生命担保!请听我一句劝告,趁着检察官还没来之前,快走吧!”
“阁下!他都这么说了,您就快走吧!这一切由我们自己来承担!”影厅里有也异生种人异口同声地劝道。
然而老将军屹立不动,竟摆出了战时戒备的姿态。
“将军啊!好!您不愿意离开,那也请让我们过去完成任务!”
老将军撇过了头去。
“我同他们一道,并且,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谁也别想再伤害他们。”
“您可知道这是死罪!”
“无妨……”
老将军闭上了眼,“毕竟我欠他们的,可远远不止有这么一部没能公映的电影啊……”
我流泪了,可是一点也没让任何人看见。
此时的影片,正播到甘为了掩护一个异生种青年,独自留下正面对抗两个清算者的镜头。
而另一边,尘也拉开了架势。
随着影片中配乐的一声厉响——尘的泥沙喷涌而出,绕过老将军的身旁,直逼在座的异生种人。
而老将军一挥手,身后竟蒸腾起一片翼状的雾气,随即凝结成了他闻名于世的贮藏物——结界隔膜,轻轻松松就包裹住了那些如同恶兽一般奔涌的秽物,接着转手一翻,将裹着泥沙的隔膜像丢沙包一样朝尘的方向投了回去……
尘立马吃瘪,深陷进了自己的贮藏物中,嘴上委屈地喊着:“将军我不想和您战斗,算我求您不要再反抗了!”
可是老将军虽然已经满头虚汗,却仍然挺立在他所想保护的人前面,没有半步退缩。
“枭!上啊!把将军支开!”
我猛的一惊,发现老将军正在看着我……
我左顾右盼,眼神在慌乱逃避着与他对视。
然而这时,身后突然呼啸地飞过了两把利刃,趁老将军不备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膝盖。
他应声倒地。
“刑大人!”一旁的尘惊叫起来。
而我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凉透了骨髓。
紧接着便是一双强劲的手轻轻一搡就将我推向了一边,加上先前的震惊,我没注意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刑到了。
“老对头,你还是不死心。”
他阴冷地说到。
“直到我死,我也不会改变。”
老将军喘着粗气浑身颤抖,仍想从地上爬起,可是他伤的太重了,常试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永远也赎不完自己的罪,我也永远都认为我做得不够。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可笑。”
刑开了管道——一挥手,高压气流就推送着他死亡的类金属锥刺射向了每一个异生种人
一瞬间!
大家都死了。
我的头颅好像要从内部炸裂开来。
“你!”老将军撕心裂肺地哀嚎道。
“别说了。”刑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
此时尘已从泥沙中挣扎出来,急忙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老将军前面。
“他可是我们亚基里的将军啊!他可是我们管理层级别的人物!我以亚基里第三席清算者的身份恳求您放了他吧!”
“是吗?”刑睥睨着脚下的他。
“第三席,很有地位么?”
“不敢!”
“那你也去死吧。”
一阵恐怖的风压卷起,携带着无数可怖的锥刺瞬间将尘钉在了墙上。
“像狗一样,不值一提。”
说完,他拔出毒剂手枪,在老将军的头顶扣动了扳机。
此时,《生命的悲歌》响起,紧随而来的,是影片中烈牙法庭上大法官威严的声音:“埋葬虫甘,行为荒诞,罪大恶极!经由我庭裁决,判处死刑!”
在灵魂的哭泣声中,我看见整个影厅的血流成河,我看见老将军在地上最后的抽搐……
……
……
我……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混蛋!”
突然,他瞬的回过头来,将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我身上。
是那来自地狱深处的眼睛。
虽是神明,可我怕了。
“看到了吗?你们这些亚基里的臭虫,永远都那么令人作呕。你们在我眼里不值一提——什么次席、第三席都是一样。对,首席也是一样。她顶多就是我们的炮灰……”
我的心脏好像被捅进了一把刀子。
他在我眼里,在缝合线下,才是一挥手就能两断的臭虫。
可我却不知怎的要向他妥协了。
因我看见满屋子惨而不悔的亡灵,我看见老将军的尸体迅速腐化,最后变成一具骷髅……
以及……
“她顶多就是我们的炮灰……”
我竟没有杀他,反而愣在了原地。
而他从我肩旁擦过,摊开了风衣……
我瞥见,他藏在风衣襟侧的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我。
……
他走了。
留下一片死寂。
影片,也在那凄凉的乐曲声中,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