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琴给了林酥一百块后,林酥捏着钱,穿上拖鞋,随手拿了一把伞,下楼了。
王琴还以为林酥去买礼物了,嗤之以鼻的冷笑一下,便没过问。
林酥出门后,想到以前的生活,再看看现在,身上三十块一件的地摊白衬衫,黑色短裤,人字拖,她嘴角扯开了一抹自嘲的笑。
金城大厦在宁城算是高级住宅,地段还算优越,楼下就有小卖部,小卖部的人自然认识这座大厦内的有钱人,程家,在宁城,顶多算中产。比不得那些顶级豪门。因为程馨然长得不错,所以小卖部的人,自然而然的把林酥当成了程馨然,爽快的就给换了零钱。
林酥走到公交站牌下,看了很久,才找到一条线路。
等了几分钟,上车。
投了币后,就坐到了最后一排,望着窗外飞珠溅玉的霓虹光景,因为大雨的缘故,整个宁城都显出了一派阴沉沉。
这天,像是小孩的脸,沉中带黑。
随着公交车的上人下人,到最后一站“宁城一级公墓福寿园”时,只剩下林酥一个了。
林酥下了车,雨越来越大,昏黑的天色下,她撑着伞,走进墓园。
一路走到顾西禾的墓前。
脚到小腿早已被雨水打湿。她却混然未觉。
墓碑附近放满了白百合和小雏菊。
都是她最喜欢的花。
林酥看着墓碑上的名字【顾西禾】,眸底氤氲起一抹薄雾。
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雨势越来越大,她转身打算离开。
却迎面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撑着一把黑伞,踏着雨,裹挟着满身湿风,容色清隽,矜贵清华,黑发划过眉骨,镌刻乌幽的眉眼,夹杂着晦暗灰蒙,神色更是阴如这雨天。
因为距离够近,林酥甚至看到了这人眼底微微的血色。
这人……
她巨熟,熟到差点就张嘴要叫他。
因为是从小一块长大,跟她穿一条裤子存在的兄弟、铁哥们。
他叫,江白。
有病。
年轻男人走到墓碑前,眼神刻骨专注,棱角分明的瘦削面孔上,面色越发灰败,绷紧的下颔线,都透着他接近崩坏的情绪。
林酥有些于心不忍,站在那里,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住了去打招呼的冲动。
顾西禾已死。
她现在的身份,跟他就算讲话,恐怕江小白也不会相信。
就在她抬脚走出几步后,她听到,在大雨中,那个墓前,传来了压抑又难以压抑的哭声。
果然是江小白啊,小时候被她欺负会哭的哭包一个。
但就他自己说,他只在她面前哭过,因为没她聪明,总被她的毒舌给气到心脏疼。不过长大后,她是没听过他这么哭的,哭的仿佛死了爹似的。
林酥抬眸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
走出墓园时,看到墓园外停放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这辆黑色宾利的车牌号非常独特,是宁A·44444。
只有江白的车牌号这么骚!
骚到无药可救。
林酥没有多停留,等了一会公交,坐公交回家的途中,想了一会,看着剩下的钱,在半道下车,随手在附近的古玩店买了一张宣纸,然后借用了一下店家的毛笔。
店主看着这个眉眼干净,眸光很淡的女孩子。
就像是一缕很淡的烟气,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太大的情绪。
但是写出来的字非常有力。
笔走游龙,铁画银钩。
倒不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能写出来的字,像是……活了七老八十的大书法家写的是的。
宣纸上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万寿无疆,长命百岁。
署名那里,女孩好像写了三个字,叫什么?曹,那是曹吧,曹太阿?!
“这是送给长辈的吗?”
“恩。”
“写的真好。”
“恩。”
等女孩子写完后卷上装到圆筒内带着离去后,店家才半回神的想。
这么小的女孩子就有这么苍劲的书法功力,肯定是从小就拜的什么书法大师。
林酥带着东西回家后,程馨然阴阳怪气的看着她手中的卷筒。
“难不成买了一幅画?”
“……”
“太爷爷那里字画很多,你可别随便买一副不知名的画去了丢人现眼。”
“关你吊事。”林酥淡淡的道。
程馨然被这句粗话给气的脑壳冒烟。
真是农村出身的,没素质。
王琴拉住了气鼓鼓的程馨然,等林酥进屋后,悄悄的给程馨然说:“傻闺女,你干嘛跟这个乡下白痴一般见识呢,你爸爸不是当她是个宝吗?等回头去了太爷爷的寿宴,她要是当众丢人,反倒是衬托了我们家馨馨的才思敏捷聪慧过人。”
程馨然一听,觉得妈的话真对。
两个人长得一样,这林酥被找回来,肯定就是为了衬托她程馨然的存在。
*
李述今年三十三岁,正巧比江白大十岁。是江白的司机保姆兼保镖,从十三岁起负责接送这位江家的少爷上下学,也算是看着这个江家骄纵霸道又极聪明的纨绔公子长大的人。
他知道的江白,是一个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傲娇狂妄大少爷嘴脸,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但唯独,有一个放在他心尖尖儿上的人,那就是顾家的顾西禾。
他跟顾西禾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班,大少爷还非得和顾西禾同桌不可,听说小学时候天天打架,愣是没打过,于是,大少爷被打服气了!俩人成了兄弟,铁哥们的关系。
从初中开始比成绩。
大少爷自信的很,每次都能考一百!但是顾西禾比他还牛逼,能考全科满分不说,还能给老师指出几个题目错误获得加分呢。
对此,大少爷不服气不行啊。
大学时都是一块去美国留学的。四年念完大学直接博士的牛叉存在。
谁知道,大学毕业才一年,这顾西禾就出了车祸……真有点“英年早逝”。
李述坐在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见江白都没有从墓园走出来,便撑着伞去找人了。
远远的便看到,大少爷跪在墓前,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雨伞被放在墓碑上,仿佛要给这座墓碑遮雨似的。
李述走过去。
“少爷,该回去了。”
那人跪在那里,像是没听到似的。
李述走上前,蹲下,将伞撑给江白,看着自家这个向来狂傲的大少爷,眼角那薄薄的红,就知道他哭过了。
眼睛里泛着一片朦胧的水雾,就像是藏了一整个烟雨江南。
亲爸亲妈教育都从不会哭的大少爷,只会因为顾西禾这个兄弟的事儿哭的惨兮兮。
让李述有些心疼。
“少爷,我想,顾小姐在天堂肯定不想你这么伤心。”
男人依旧像是没听到似的。
李述便也不在说话。
许久,许久之后。
李述看到男人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动作很缓慢,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软腰。
等手指落在“禾”字上时。
“阿述。”
“恩?”
“你说,我现在如果死了,会不会能在天堂见到她。”
“……”
李述一惊,他没想到,大少爷对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兄弟,有这么深的情谊。他自然不敢让江白真的死,便小心翼翼的劝道。
“少爷,如果你死了,爸妈会很伤心的。”
“可是她死了啊。”江白嘴里念叨着。
李述望着雨中,跪在这里的男人,肩背很单薄削瘦,这三天几乎完全没吃东西,也一直没吭声。
他鼓起勇气。
“江白!”
男人闻声,眼神迷茫的扭头看他。
李述几乎有点不顾身份的吼道。
“江白,你给我醒醒!顾西禾已经死了!你现在给我振作起来,你还有整个江家呢!”
“可是她死了……”
“你不是一直说,顾西禾只是你兄弟罢了。那你现在发什么疯,是要给你这个兄弟殉情吗?”
“……”
江白彻底垂下眸,沉默了。
他……
他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