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还在慢吞吞的吃饭,小黑急的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俩,就你们俩还有心情吃饭?那人肯定回去搬救兵了,咱们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跑?他不是让我等着吗?”
“等着他回来报复吗?”
阿泽恍然大悟:“哦,是这么个意思。”
小黑:“……”
阿泽吃东西只是浅尝则止,很快就撂了筷子,小黑立马不转了,赶紧坐到她旁边准备开始苦口婆心,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说道:“无事,有你保护我们。”
小黑:“……呃……那啥,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阿泽:“这不是家么,说走就走?”
小黑再次涎皮赖脸:“嘿嘿,家嘛,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不是?只要咱们在一起!”
阿泽没再理他。
苏欢从阿泽对小黑说的话中明白了大致的计划,默默收拾了碗筷之后,站到阿泽面前仰着脸认真道:“姐姐,你和小黑哥哥走吧,那个人很凶的,二爷爷挨过他好几次打呢。”
“我们走?那你呢?”
“我不走。大爷爷说欠债还钱,是做人的道理。以前大爷爷总能帮二爷爷还上,现在他……他虽然不在,但是我、我会还的。”
小黑:“劝劝,你快劝劝,跟那种人讲什么做人的道理,叫欢欢不要这么死心眼儿。”
阿泽深深的看了小黑一眼:“你们人确实善于变通。”
“什么叫我们人,我不是人好吗?不是,我……”
阿泽不再理他,站起身道:“走吧。”见苏欢没动,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一起。”
苏欢小心翼翼的拉上阿泽的衣袖:“去哪里?”
“找钱去,不然拿什么还债?”
————
从赤水河到河口村,再看看头顶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赤水县”,阿泽不由觉得人族命名的方式还真是粗陋简省。
从牌匾下经过,就是正式进到了赤水县的地界,街面上的摊贩、店铺、人流都渐渐多了起来,让她见识到了如今人世间的热闹,那感觉,简直是吵的头疼。
赤水县虽然不算是大县,但地处交通要道,离铁路线也不远,各行各业、南来北往的商贩汇集于此,倒让这里几乎成了东北西部最热闹的县城之一。不过这热闹归热闹,却难随之以“繁华”二字,“精致”更是谈不上,最大的几条街都还是黑土压实的路面,雨天难免泥泞,而像今天这种大晴天,马匹车辆经过又尘土飞扬,让这热闹灰蒙蒙的不透亮。
苏欢年纪虽小,生活经验却是丰富,于摆摊儿一途也挺在行,很快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旁边有人问起怎么最近几天都不见苏大出来干活儿,苏欢照旧回答不在家,而那人估计也是顺嘴一问,转头就忙自己的生计去了,只是对于阿泽很是多看了几眼,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实际上,阿泽这个装扮也确实扎眼,小黑后悔不迭:“忘了让你换身儿衣服了,你这个样子——”
阿泽见他故意顿住不说,依旧是懒得理他。
见无人捧场,小黑“啧啧”两声自行接续了上文:“你这一身儿古董,好看是好看,可是和现今风俗格格不入,而且,你看看周围这个颜色,一概的灰扑扑,你……你说你入土的时候干嘛穿一身儿大红?”像个嫁衣一般,这话想想没有说出口。不自在的挥了挥手,“哎,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好在你这是大白天出来,要是晚上别人怕不是会以为撞了鬼。”而且,她衣服上被狼抓破的地方虽然已经被苏欢缝好,但怎么看怎么给这个大红色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息。
谁料阿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今天他们确实是要见鬼的。”
“你你你……”
若论呈口舌之快,有时候还真不是话多者胜。
很快,小黑发现所谓的“好在是白天”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街面上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冲这边指指点点,其中尤以男子居多。
阿泽很是能视外界如无物,跟苏欢挤在一个小板凳上做自己的手工活儿,只是半天无人光顾,眼看着找钱大计就要泡汤。
小黑又开始焦急,“阿泽,这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看要不咱还是回家收拾东西吧,回头赚到钱再回来也不迟。”
阿泽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备选方案的,便问道:“这集市上有你所说的当铺么?”
苏欢以为是在问自己,便答道:“当铺是有,只是,阿泽姐姐,我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说这话时她没敢看阿泽,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阿泽几乎是身无长物,除了……“将我头上的发簪拿去典当,不知能值几何。”
苏欢赶紧拒绝:“不行,大爷爷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小黑愣了愣:“你这,简直是古董中的古董,值钱自然也是值钱,只是……这不管怎么说,也是,呃,你的随葬品吧……”
“身外之物而已。”
“话虽如此,我们也可以暂避锋芒嘛……”
阿泽微微一哂,十分厌弃这个逃避的思路。
“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一声问话打断了两人的讨论。有潜在客户出现是好事,只是小黑有些生气,买东西就买东西,谁是你妹妹,先问名字又是个什么道理。
阿泽抬眼瞧了瞧,肉体凡胎,五感不明,人族迟钝也是有迟钝的好处,无知因而无畏。
被问的不打算理人,好在还有个机灵的苏欢,“叔叔你要买哪个?”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几个成品,品类有些一言难尽,正是那天晚上见过的饿狼毒虫……见对方不说话,苏欢又补充道:“你要刻别的我姐姐也会,但是需要等。”
那穿长衫的客户笑得有些奇怪,“去妹妹家里等么?可以啊,多久我都能等。”说着弯腰就要拉阿泽的手。
小黑立刻再次提醒道:“要好好说话,法治社会不要动武,尤其不要在大街上,很麻烦!”
苏欢那小板凳实在太矮,俩人一起坐更是嫌累,阿泽正要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本想借着让那人脱臼的力道起身,听小黑出言提醒,只好自食其力,顺便稍稍闪身,让那人拉了个空。
见阿泽躲闪轻盈,那长衫男人非但没生气,反倒带上了一脸明显的淫笑,打算再接再厉:“呦,好身段儿,这是要先谈价钱吗——”
“住手!”是一把少年嗓音,清亮有余,气势还略有不足。
长衫男人闻声回头看见了说话之人,立马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咽了口唾沫,“赵、赵大少爷……”同时在心里暗道晦气,这个小古板什么时候回来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他口中的这个赵大少爷正是阿泽早上在河岸边见过的带队检查尸体的那个少年,名叫赵文挚,是驻扎赤水县的赵旅长的大儿子,此时正带了几个兵从营地回来。
“当街拉拉扯扯干什么呢?!”
那长衫男人客气、甚至有些谄媚的弯腰回道,“文挚……”见赵文挚并不给他好脸色,就又改了口,“赵大少爷,这女人奇装异服,带着个小丫头招摇闹市,我看了很长时间了,也不正经招揽生意,保准是个住家妓,到这大街上来卖,我只不过是照顾她生意……”
赵文挚到底还年轻,听这人言语猥琐,板着的脸上控制不住有些泛红。再看对面的女人,约莫20岁上下,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玉簪稍稍挽住,发梢随着微风在红色衫裙束腰处飘来荡去,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正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她满脸不在乎,不仅对自己视而不见,还将头偏向一边,立时动了些真怒:“成什么样子!”
被以视线询问的小黑看出阿泽常识有限,长衫刚才的话又没听懂,只好她解释道:“跟那个大黄牙要抓你去的地方干的活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呃,那个自己经营……”
“哦。”阿泽颇为受教的点了点头,赵文挚看在眼里简直是挑衅,怒意更盛。
长衫趁机火上浇油:“你看她,点头就是承认了,啧啧,这还是在大街上,也实在太——”
“闭嘴!”
赵文挚最讨厌这种耍小心机、拿捏他人情绪的手段,立刻回身示意卫兵将他赶走。长衫见状留下一句“赵文挚,你等着,我告诉文宁!”,恨恨的走了。
“你、你这成何体统!”喝退了长衫,赵文挚转而训斥阿泽。
阿泽冷笑一声,反问道:“我怎样?又如何?”
“你!你当街……”当街怎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忍心用在她的身上。
阿泽却是咄咄逼人:“当街如何?又与你何干?”
剑拔弩张的时候还是需要苏欢解围,“哥哥,我跟姐姐在赚钱还爷爷的赌债,卖这个……”从地面上拿起一个木雕小动物放在手里,不认识,只好举着重复道,“卖这个赚钱,刚才那个叔叔也不说买不买,说的话也很奇怪,不关姐姐的事,你不要骂姐姐……”
赵文挚一愣,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能听信刘德昌那小人的片面之词,脸上有些青红不定:“那你们不早说?!若是良家女子就不要穿成这样在大街上招摇!”掩饰完了内心的不好意思,又以一种不跟你计较的语气补充道:“算了,这些我买了,你赶紧——”
阿泽态度恶劣的打断了他:“不卖,请你离开!”
“我好心好意,你这什么态度?你这、这些都是什么,尤其是这,简直都是怪物,除了我……”赵文挚指着苏欢拿着的那个木雕,像野鸭却有两个头,不伦不类。
赵文挚没想到这个女人听到“怪物”一词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以一种明白无误的嘲讽语气道:“见识浅薄。”
“你——”
他正要发火,却被身后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打断了:“《山海经》云: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而郭璞注曰:比翼鸟也,色青赤,不比不能飞。”
声音的主人朝赵文挚点点头,带着温和宁静的书生做派道:“文挚年轻,不了解这些鸳鸯蝴蝶的很正常,蕊儿却甚是喜欢,不如让给我吧?”
这青年男子提到“蕊儿”之时轻轻侧头,眉眼之间情意甚笃,而那蕊儿亦是温柔含笑,堪称一对璧人,也是这灰蒙蒙的市井中难得的一抹亮色,却不知为何街头一众人等皆露出一种奇怪的看戏似的表情。
赵文挚回头见了这个人,潦草的叫了一声“周大哥”,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放弃似的看了看两人,翻身上马仓促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