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啊,我们已经在这趴了大半天了,这招究竟灵不灵,小的已经被蚊子咬的胖了一圈儿了。”
说话的小吴是个娃娃兵,今年才十五,一张圆圆的脸还带着婴儿肥。从他的身上可以合理猜测队伍里的伙食还挺好的,愣是把他从刚当兵时的一个小竹竿吃成了个小胖子。
赵文挚这个人一向是在比自己年纪大的人面前老气横秋,总想着摆出老成模样,生怕被觉得还是孩子,可这到了比自己还小的人面前吧,少年心性就免不了要暴露几分。听了吴小胖的抱怨,就把刚被野蚊子咬了一口的左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皮肤肿的透亮,简直成了一个发面馒头,他还松开手指动了动,又俨然一只胖胖的蜘蛛。
吴小胖捂嘴一乐:“少爷果然是少爷,小的比不过你。”
赵文挚听完,拿“馒头”怼了一下他的圆脸,弹性之好不相上下。
说到这主意灵不灵,赵文挚也是犯嘀咕。
搜山这些天来,可以说是毫无收获,那天去周家询问情况的几个兵回来转达了一个姑娘的建议——对,后来郑叔叔说她就是那个姑娘,她叫阿泽。那天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又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名字一出口就会牵扯到心里某个地方,有一丝拉扯的疼。手上一阵疼痒,拉回了他跑偏的思路——她建议寻找有红色和白色石头的山洞,诺大的山上这山洞自然是不少,各色石头也找到了若干,可就是没有那个奇葩的组合,怪物也始终不见踪影。
昨天抽空回营地又详细盘问了一下与那三个伙夫相熟的士兵,结果还真得到了一个新线索。据说胖老王,也就是一直坚称猴子放火的那个伙夫,曾经提到这猴子是来报复的,就因为它来伙房偷盐挨了打。这倒给了赵文挚一个灵感,莫不是这怪物需要盐?于是命人搬了粗盐、细盐各几包,摆在这山腰一处空地上,他自己和一小队士兵用各种树枝杂草伪装起来,打算守株待兔。当然,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山上的搜查照旧由其他人带队进行着。
等了这大半天,赵文挚已经开始怀疑也许这不是自己想法灵不灵的问题,而是蠢不蠢了。毕竟山坡空地中间摆几袋盐,这陷阱的意思太明显,也忘了之前是谁对猴子的头脑大为鄙夷来着了。
“咦,少爷你看!”
赵文挚顺着吴小胖的手看过去,顿时在心里学他老爹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还将那兼具气愤与自嘲的语气学了个十足。
只见一丛松树枝正在从远处往那几包盐附近挪,挪两步还停一停,在这空旷的草地上和那几包盐一样的显眼,真正是我方傻,敌方也傻,傻到了势均力敌。
赵文挚小声跟吴小胖说:“你去,偷偷下山,告诉我爹和……和那个姑娘,等下我就把怪物给他们送下去。”
吴小胖眼睛瞪得滴溜圆:“我不去,你让别人去,我要抓怪物!”
“你去不去?不去明天就让你去伙房烧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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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赵旅长就在山下营地的指挥部,听了吴小胖的转述,立刻火冒三丈,“把怪物我给送下来?我看他是要送了我的老命!”
赵旅长有三个老婆,正室前几年死了,现在剩下两个,不多也不能算少,可惜到如今孩子却只有两个,大儿子赵文挚,小儿子赵文宁,对了,赵文挚他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是男是女不知道。一听赵文挚那意思是要自己动手抓怪物,骂完赶紧点了人手前去支援。
郑远之同样担心,跟着出了指挥部的门:“我也去!”
“你一个书生捣什么乱?不许去!”
郑远之听了,抬手一枪打断了院子里老榆树的一根枯枝。
赵旅长:“……去去去,我真是欠了你们的!”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刚才的埋伏地,吴小胖趴过的位置旁边留下了两具被烧焦了大半的尸体。
“啊!少少少少爷!”
吴小胖一声尖叫扑了上去,扑完反应过来不对劲,这俩在自己左手边,而少爷刚才明明在自己右手边,忙仔细看了看两具尸体的左手,完好平整,改口道:“不不不、不是你啊少爷……”
“你再大喘气老子军法处置了你!”
吴小胖刚才这一喊差点没喊掉赵旅长半条命。
“啊!民子哥!富贵儿哥!”根据刚才各自埋伏的位置,吴小胖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喊完“哇”的一声吐了,先前三个伙夫的尸体他没看见,这回不仅看了,还摸了。想到半个小时前紧挨着的富贵儿还偷偷说趴了太久要去撒尿,而这会儿……刚吐完的吴小胖就又嚎开了。
“别他妈嚎了,我儿子呢?!”
山风阵阵,鸟叫蝉鸣,唯独没有人声。
“我、我、我不知道……”
郑远之赶紧道:“发火没用。四散开找人,注意留意周围的痕迹,肯定开过火,弹壳、血迹,先找到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还愣着干嘛?快去!”
赵旅长带上来这二十多人是他的亲卫,立马动作,一边找一边喊他们大少爷。不多时就有了发现:“旅长这边!”
往山上去的方向果然留下了几滴血迹,不多,应该伤的不严重,只是不知道受伤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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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赵文挚正带着剩下的几个人被那怪物追得满山跑。
刚才众人静待那怪物进了埋伏圈,踩了陷阱,正要起身去抓活的,没想到这怪物真的跟个猴儿一样灵活,不知它是如何借的力,竟然从陷阱中翻了上来,直接向几个人埋伏的位置喷了一把火,民子和富贵儿没躲开,当场变成了焦尸。
赵文挚几个翻身躲开了大火边缘,就着俯卧的姿势给了那怪物一枪,怪物一声怒吼不退反进,动作灵活,还时不时喷火,赵文挚几个人抵挡不了,打算往山下去和接应的人汇合,没想到那怪物好像识破了他们的用意,逼得他们只能一路往山上跑。
这一路上跑跑停停,子弹差不多打完了,那怪物依旧紧追不放,中间又重伤了两个,目前跟在赵文挚身边的只有四个人了。
“怎么办?”几个人躲在一块巨石下面,上方传来那怪物的喘息声,赵文挚暗自后悔,不应该这么冲动,刚才没来得及仔细瞧,但民子和富贵儿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那怪兽好像是特别记仇,认人也准,赵文挚想到这,小声对其他四人说道:“等下我出去引开它,你们趁机赶紧跑。”
四个人拼命拉着他,让大少爷去送死,自己这是不想活了么?
“别废话,下山去找人来救我!”
“吼——”
怪物的叫声越来越近。
“你们看!”
赵文挚示意四人抬头,紧接着抬手擦着岩石边开了一枪,顿时一阵碎石尘土落下,趁着几人闭眼闪躲的当口,挣脱了他们向斜下方跑去。
近几天搜山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水不深但藏下一个人没有问题,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怪物的火不是用不尽的,至少希望它没有一口气煮开整条溪水的能力。
怪物被枪声惊动,看见了赵文挚的背影,果然弃了另外几人,紧追着他而来。
山林间多年的落叶层层叠叠的铺在地上,赵文挚跑的深一脚浅一脚。好在小溪已经就在前面,马上就要跑到碎石滩上了,没有了树木,这怪物也就丧失了在林间攀缘的优势,不信自己跑不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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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旅长所带的一群人寻着枪声而来,正在趟过小溪。溪水齐腰深,还算清澈,只是底部碎石嶙峋,大家留意着脚下走的小心翼翼,谁知道走到一半听到对岸有动静,赵旅长一抬眼就看见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文挚!”
整个画面在他眼中几乎是静止的,赵文挚马上跑出树林边缘,而头顶半空中一只长毛怪物探下身来,张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和缓缓吐出的火球。
赵文挚听到他爹喊出了这个声儿就知道自己要完。
赵旅长喊完,立刻抬手对着那怪物打完了手枪里的所有子弹,几乎是在给儿子报仇了。
谁知这时出现了奇迹,赵文挚身后的杂草野藤瞬间疯长,结成了一张厚厚的网覆在他的身上,替他挡了这一波烈焰。草网不出几秒就化成了灰,随着赵文挚就地往身侧一滚带起的风,腾的散开,像大片大片灰色的雪,飞飞扬扬,水中众人呆立当场。
“我操!”赵旅长第一个反应过来,用专属感叹词表达了震惊。
“阿泽姑娘?!”
郑远之认出了对面从树林深处飘出来的那个身影,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飘。
可能是赵旅长刚才的几枪惊吓到了那怪物,也可能是它见到对方人多势众不能力敌,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逃得不见了踪影。
阿泽把一个瓷瓶扔在赵文挚脚边,嘱咐道,“把它流下的血收集起来!”说完飘然追着怪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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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旅长表达爱的方式基本上是骂,把差点被烧死的赵文挚狠狠骂了一顿,爱意表达完了,心情也舒畅了,想起了这阿泽姑娘的诡秘之处。如果说那天还能用仙丹糊弄过去,今天这表现简直无法解释,卫队里有个小兵提出了山神的见解,引得郑远之疯癫兼酸腐之气发作,将屈原的《山鬼》哼唱了一番,惹得赵旅长又将他一顿骂。
紧跟着,被大少爷舍身相救的四个大兵归了队,倒是没被骂也没被罚,赵旅长以暴风雨前的平静态度讲了这样一番话:“赵文挚带你们出去,豁出命去也要带你们回来,这是他应该的。但是,我儿子要是死了,不仅凶手要偿命,没照顾好他的也都要给他陪葬,这是我要做的。”
后面这句是盯着正在收集怪物血的赵文挚说的,让他真切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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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收集怪物血这任务也真是不容易,那怪物先前所受轻伤经过这一路的折腾血早就不流了,而刚才赵旅长那复仇的子弹虽然也伤到了它,但因为它快速逃去,此处也没留下多少血来。最后赵文挚创造性的将一应沾了血的树枝树叶都收集了起来,瓷瓶是装不下的,只能脱了外套把它们兜在一起,跟上山砍柴似的。干完活儿坐在大树根儿底下,开始细数这怪物杀了多少人,数得气血翻涌。
吴小胖见赵旅长的雷霆之怒貌似过去了,做贼似的凑到赵文挚身旁:“少爷,要是你没让我下山去送信儿,恐怕我也是一堆灰了……”
听了这话,赵文挚是彻底崩溃了,一拳打在树上,吓得吴小胖一哆嗦。
郑远之拿脚踢了踢小胖,示意他走开,自己坐到了赵文挚旁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文挚,我还是那句话,等你娘身体好起来之后早日回省城读书,带兵不是人干的活儿,科学技术一样报效国家。”
赵旅长不干了:“你说谁不是人呢?!”
郑远之半哄半应付的冲他甩了甩手。
赵旅长没了脾气,决定耳不闻心不烦,又溜达到一旁训话去了:“今天看到的一切,谁要是说出去,我把他军法处置,方法就——还记得刚才那个怪物吧?你们都给老子记住了!”
知道赵旅长一向说话算数,众人纷纷对着地面上的那堆草木灰赌咒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