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是何意?”
“昨日下学——”
“你坐下说。”不知道周怀信这月余里发生了什么,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飘,站起来随时要倒的样子,阿泽赶紧抬了一下手让他坐下。
见她冷静,周怀信提了一天一夜的心也稍微沉下来了一点儿,愧疚之情却更重:“昨日下学小张去接,结果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他们回来,再派人去学校才知道欢欢不见了,小张也不知所终,还有……”
旁边的一个兵接口道:“一同不见的还有我们家小少爷。”
“赵文宁拐走了苏欢?如果苏欢有什么事他死定了。”
那个兵:“……”
周怀信:“……”
小黑看出阿泽只是表面上冷静,连忙劝道:“你先别急,我们分头去找!”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一阵急刹车声,紧接着一个小兵冲了进来:“有消息了!”
跟在他身后,小张头上缠着绷带浑身是伤的被人扶了进来,一进屋扑通一声就给周怀信跪下了:“少爷!都是我不好,我去晚了,才……”结果一抬头,“阿泽姑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阿泽错开两步让开了他这个调转了方向的跪:“先说消息。”
刚冲进来的那个小兵道:“可能是被山里的土匪劫走的,旅长已经带人上山了。”
“哪座山?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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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因地势险要,三面悬崖峭壁,得名三绝岭。唯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上山,按说是易守难攻,可惜少枪短炮,在赵旅长的怒火之下没有死人已然是奇迹。
山顶房屋数间,主厅前挂着的白布,在烈烈北风中飘飘荡荡,与赵达此刻心中火气的涌动异曲同工,刚才第一眼看见这个装饰风格的时候差点儿没把他吓死,愣在原地枪都抬不稳了。
郑遥虽然也十分心焦,但对他那个反应颇为无语,当即拍了他后背一巴掌:“想什么呢?难道土匪还会给人票披麻戴孝吗?!”
此刻赵达把对儿子的担忧和为刚才那阵子脑残的不好意思混杂在一起,爆发成了一声大吼:“这他妈谁死了?这么会挑时候?!”
房屋前的空场上数十人躺的躺,跪的跪。重伤的几个躺在雪地里动弹不得,自然没法回答,而轻伤的那些被枪指着头按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年轻人听了他这话挣扎着抬起头也爆吼了一声:“你怎么不死?!”音量竟然丝毫不输。
赵达立刻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人当场吐血,却依旧不想闭嘴,吐出了口中的血沫之后就要继续,没想到旁边一个老头子先开了口:“死的当然是你家那小崽子。”
“你他妈活腻了!”
赵达吼完立刻抬枪,手臂却被按住了,怒火立刻波及了按他的人:“郑遥你松开!”
郑遥知道他这是急疯了,平日虽然也骂骂咧咧的一个人,但一般不会对老人动手,用力按着他劝道:“他只是一个老人家。”
“老人怎么了?再老他也是个土匪!从没听说过剿匪不让杀人的,刚才已经听你的了,你还没完了?让开!”
“他只是在激你!”
那老头子却“呵呵”笑了两声:“你们不信啊?小崽子的背包不会不认得吧?要不要我拿来给你们看看?”
赵达心突的一跳,感觉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挣开郑遥,一枪托砸在了那老头儿额角:“你拿!”
“杨叔!”不少人焦急的喊道。
刚才爆吼的那个年轻人挣扎着爬起来挡在老头儿面前:“我去,杨叔我去,人是我绑的,我去拿!”
那老头子好像没有痛觉,额角的血淌到了眼睛上他还乐呵呵的,爬起身推开那个年轻人,一步步往东边的一间屋子蹭,赵达紧紧跟在他身后,然后就在那屋子的地桌上看到了一个西式小背包,正是先前赵文宁生日时刘德昌送的。
“不可能!”
老头子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呵”的笑,郑遥再次拉住要杀人的赵达,手也有些发抖,努力镇定的对那老头子:“这只能说明你们绑了人!人死了的话尸体呢?”
赵达跟头牛似的,真正发起疯来的时候郑遥是拽不住的,只是他自然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儿子已死,听了郑遥的分析,再次挣开他,把那老头子薅出屋门扔到了广场上。
“把我儿子藏哪了?再废话我毙了你!”
老头子不慌不忙的爬起来:“藏?找了这么半天你们找到了吗?尸体当然是扔下悬崖喂狼了,哈哈哈哈,死儿子的滋味儿怎么样啊?”
正在这时,四处搜查的小兵陆陆续续回来了,却都是摇头,赵达心慌下手就更重,一拳将这老头子打倒在地,眼看他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
“住手!”
看见这个从正屋里出来的女人,那老头子终于面露痛苦:“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藏好吗?!”
那女人30来岁,双眼又红又肿,却不影响她的美貌和那美貌中的锋利:“现在不出来难道等着一会儿给你收尸吗?!”
郑遥一愣,这女人正是这窝土匪的首领燕子,见她这个披麻戴孝的打扮,郑遥立刻明白了死的是谁,难怪刚才在人群里没看见他:“是宋鹤山?”
赵达也是一愣:“宋鹤山是谁?”
那女人一阵厉笑:“宋鹤山是谁,你问宋鹤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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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小年儿,我去拜祭我娘,结果……”
小张万万没想到,他爹竟然会一个人去给他娘上坟,因为他后娘的缘故两人早已决裂,于是偷偷躲在林子里等他爹走了才去放了祭品、又烧了些纸钱。
“都怪我……我回来晚了,学校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有个小姑娘说欢欢和赵文宁刚被两个人接走,她指的那个方向既不是回城,也不是回赵旅长营地,倒是往城南去了,我赶紧去追……”
小张还是缺少磨练,追出了城门眼看就要追上几人的时候,见对方拽着赵文宁和苏欢要上停在路边的一辆破牛车,没沉住气喊了一声“站住”,结果赶车那人得空从车上抽出了一把破柴刀,反倒将他逼得步步倒退。没几步退到了河边,眼看无路可逃和那人大眼瞪小眼之际,脚下一滑滚下了河岸,摔断了一条腿也撞到了头,当下晕倒在了河面上。也算是他命大,按照往常进了小年儿买卖人家就都等着过年了,谁还出来捕鱼,没想到那天还真有那么一位,且胆子颇大的把冻得僵直的他捡回了家里,缓和了一夜外加一天他这才终于醒了。
“那人刀把儿上绑了一块布,上面有个燕子形状的图案,郑副官就是凭那个判断——”车硌上了一块石头晃了一下,小张烧没退没坐稳,脑袋狠狠的撞在了车窗上。
“哎哎哎,对不住了……”开车的小兵快速回头瞄了一眼。
结果小张又狠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都怪我没用,人没追上,还晕到现在!”
“别别别……”小兵接口道,“还多亏了你。昨天我们路上被当街斗殴的耽搁,到了学校一个人影都没看着,要不是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去哪儿找呢……那些人真是瞎了狗眼,竟然敢绑我们少爷!”
周怀信也在车上,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斗殴?什么人斗殴?最后怎么处置的?”
“呃……双方和解,就、就散了……你是说……”小兵僵硬的回了一下头,“呃,专门冲着我们小少爷来的?为什么呀,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土匪号子我们都没听过,竟然够胆来绑我们少爷?!”
阿泽忍着晕车的难受问道:“燕子是土匪的什么暗语吗?”
小兵将车开的飞快,在雪地上随时有翻车之虞,却丝毫不耽误他聊天儿:“是,啊,不是,是大的土匪窝子一般有自己的标志,龙啊虎啊的啥都有,还没听过燕子的。郑副官说三绝岭的那伙儿土匪首领是个女的叫燕子,哦……这样一说还真是,一个女人当土匪头子就是不行,一个标志都整的娘们兮兮的。”
小黑无语道:“果然是赵达调教出来的兵,对女人如此偏见。”
阿泽与周怀信对视一眼,郑远之单凭一个燕子图案就知这土匪来历和名字,这背后肯定另有故事。
小黑担忧苏欢同时,也不耽误对他俩这个信息交换方式心生不满意,正要叨叨,却见小张凄凄惨惨的样子满脸愧疚,又来了一句:“都怪我!”
阿泽摇了摇头:“不,苏欢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不怪你。”
周怀信:“怪我,有负你所托……”
“不,对你也一样。”
小黑听了,这是一点儿没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嘛,当下那点儿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就是前面那山!车上不去了,我们得走上去。”
小黑等不急了:“我先去看看!”
阿泽点了点头,对周怀信道:“你和小张先留在山下,你现在实在是……或者你应该回去休息,你这状况十分不好……”
周怀信坚决不走,阿泽只好随他。开车的小兵没想到,停了车之后这个叫阿泽的姑娘竟然像会轻功,轻轻松松与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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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情急之下直接飘上了山顶,到的时候赵达正在怒喝:“别废话,你刚才藏哪儿了,是不是把我儿子也藏起来了?赶紧交出来!”
燕子收了刚才的怒色,是一个形容相当艳丽的女人,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倒更增了一些气韵。控制了情绪之后,她对自己的资本运用起来相当得心应手,妩媚柔声道:“赵旅长这么着急、这么直接啊。”
这声音里带着刺,勾进人心里去然后挠出一把血的那种刺。如果不是一向没有打女人的习惯,恐怕赵达早就上手了,“不然呢,跟你叙旧吗?少废话!”
结果见这女人出来就冲进去再次搜查的两个兵空手而归:“旅长,是有个地下室,可是……没有小少爷和苏欢姑娘……”
“那他们去了哪里?”
阿泽掠过飞雪站到燕子面前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抬枪的声音,郑远之忙道:“都住手,自己人!”
赵达不打女人,阿泽却没有这个忌讳,从郑远之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抵在燕子颈侧,毫不客气的蹭破了一层皮,几行鲜血流了下来,给她粘了泥土灰尘的孝服添了几分红色。
“阿泽姑娘,你别……”
阿泽看了一眼郑远之,果然与他有关。
燕子震惊了一下,然后想到既然生死都无所谓了,这个诡异的飘上山就随它去吧,毫不在乎的答道:“刚才说了你们又不信,扔下山崖了呀,哎呀呀,这山崖有多高,赵大旅长您是知道的吧?您儿子可没您运气好了,那个叫声哦,脆生生,啧啧,还带着回音儿。现在不是在山崖下冻成了一摊肉泥冰坨,就是被野狼吃了吧,哎,也不知道是哪种更好一点儿。”说完,她脖子上的伤口避开大血管的位置又深了几分。
小黑忙道:“你先别冲动,让我试试!”
阿泽一时没注意,回答了一个“好”字,众人莫名其妙。
招魂算是小黑过去比较擅长的,有尸体的话,如果这个鬼魂还没去轮回那是一定能招来的,没有尸体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但可以一试,因为偶尔能招来在附近流浪的鬼魂。而此时念念有词的试来,自信把握大了许多,念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太好了,附近没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阿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附近没有苏欢的鬼魂,如果真的像这个女人说的,苏欢被扔下了悬崖,那至少说明她还没有死。
“从哪儿扔下去的?!”
燕子颇为诡异的笑着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去往崖边的路上真的有一行较深的雪窝,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来回趟了一遍,虽然已经被风雪掩盖了不少,但痕迹还在。
赵达不能相信,“要是我儿子真在这下面,你们这几十号人都等着排队从这跳下去吧!”说完就要带人绕路下山去找。
“不必。”
赵达不解的回头看着阿泽道:“什么意思?”
小黑在一旁道:“对,等他们下山再绕过去天都黑了,太慢了,我下去找。”
阿泽摇了摇头:“慢是其一,二则大雪应该已经掩盖了许多痕迹。”
郑远之道:“找绳索顺下去,发散人手去找。”
“不必,你们让开。”
赵达还想再说什么,想起了她之间救赵文挚的那个表现,闭了嘴,带着众人往后退了十来步。
小黑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你要干嘛?你是不是又要发疯?”
阿泽莫名其妙:“我几时发过疯?”
小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倒也不是发疯,就是经常干一些险伶伶的事,比如先前想让杨晓芸和苏大附身,比如说用同命就用同命。结果,还真被他猜着了,连方法都蒙对了。
阿泽见人群让开,用灵力凌空画了一张同命符当下拍在了地面上,小黑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你干嘛?你到底在干嘛?!”
阿泽没空理他,细细感受。皑皑白雪之下各色植物在沉睡,忙忙碌碌的蚂蚁一时间失了方向,冬眠的蛇被惊醒动了两下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老鼠呆愣愣的叫了几声也不知应该去向何处……
随着感受的范围越来越大,那些细小生命里若有若无的小小意识慢慢积累,开始影响到阿泽的灵魂,但她不能拒绝,此刻她正是在通过这些小生命去不断扩大同命符的影响范围,以进一步感知更大的生命存在,比如苏欢或者赵文宁。
探查完这片山崖,没有。不放心,又逞强探查了其他两面峭壁。起身时在崖边打了个晃,小黑连忙伸手扶住她,责怪的话变成了:“你还好吧,咱往里点儿行吗姑奶奶,我求你了,你要是摔下去这脸可就丢大了。”
阿泽在脑子的一片轰鸣中隐约听到他这规劝,有点儿想笑,然后就笑了,虽然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