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天和尤雪霏一起奔到二楼书房时,家庭医生张主任带着两个助理已经到达。书房已经成了临时诊室,助理开始屏退紧张混乱的众人,准备给尘尘麻醉,清创,缝合。
陈瑞天退出时,眼前还晃动着尘尘没有血色的苍白小脸和书桌作业本上一滩刺目的鲜血。
陈瑞天在书房门口踱步,面色冷峻,头发凌乱。他前额布汗,目光凌厉,巡视着垂手侍立的众人。
李妈说到:
“吃完晚饭后,尘尘就到书房一个人写作文,写的很认真。我端水果给她时,还看见她擦眼泪。正当我退身要离开时,尘尘突然大叫一声,我也没太在意,就是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尘尘捂着嘴,血从她手指缝里流出来,我才知道她抽搐时咬了舌头。我把她的手拽开,只见尘尘已经是满嘴鲜血了……”
李妈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陈瑞天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尤雪霏示意陈妈端杯茶来,陈瑞天挥手推开。
忽然陈瑞天开口问道:“写作文?擦眼泪?叶老师呢?现在不应该是语文课时间吗?”
陆管家赶紧汇报:“叶老师今晚请假没来。说是家里有事。”
“家里有事?哼!”陈瑞天冷笑一声。
他想起昨晚和叶江月并不愉悦的交谈,想不到她一个成年人,名校博士生,居然受不了雇主几句话,接受不了主家提出的合理要求。想请假就请假?想不来就不来?还和我陈瑞天耍脾气,给我陈瑞天脸色看,真是岂有此理。
这样内心虚弱,矫情自负的人如何能委以重任?尘尘托付给她又怎能放心?
再说如果今晚叶江月陪读在侧,尘尘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如果叶江月不布置那该死的作文,尘尘也许也不会因为压力过大,病情加重。
想到此处,陈瑞天不由气上心头。理智冷静如他,在气头上也还是要迁怒于人。
“你让她专心忙家里的事吧,明天也不要来了。昨晚我说她几句,她居然今天就请假。什么博士?这么情绪化。幼稚。可笑。”陈瑞天气冲冲的对陆管家说。
陆管家一愣,他没想到陈总会把怒火转移到家庭教师身上。人是他招进来的,他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个,陈总,是这样,叶老师今天的假是一个星期前就请好的,她说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所以……”
陈瑞天踱来踱去的脚步微滞。
陈瑞天正想说点什么,尤雪霏接口:
“这算什么理由?既然接受了这个职位,就应该工作在前,私人情感靠后。父亲的忌日算什么?又不是去世。”
这番话说的有点刻薄,陆管家低头不语。
“把她辞了!重新找!”陈瑞天不想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家庭教师的身上再浪费时间。
陆管家躬身答道:“好!马上去办!”
众人沉默下来,张主任打开门,他摘下脸上的口罩,脱下手上的胶套,面色虽然疲惫却显得平和。这几年,张主任目睹陈家的遭遇,已经知道这个外表巍峨华丽,内在疮痍的豪富之家,已经再经不起什么风吹草动了。
陈瑞天松了一口气,看来尘尘已无甚大碍。
“放心,瑞天!没咬掉太多,已缝合好。配合吃一些消炎药,抗感染的药。吃饭时要注意避免刺激性食物以及食物刺激伤口。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没事了。”
张主任拍拍陈瑞天的肩说。
“但是最近要注意尘尘的抽动症状,不能给她刺激和压力。否则,也许还会引起其他的不自觉的伤害。”
张主任关照道。
当晚,尤雪霏想和尘尘同宿陪床,但是躺在床上,口不能言的尘尘摆摆小手回绝了。尘尘日渐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主张。当她扑闪着大眼睛一声不吭的时候,陈瑞天都不知该如何靠近。
听李妈汇报尘尘已经入睡后,陈瑞天才精疲力尽的独自走到书房坐下。
地上和书桌上的血迹已经被仆人清理干净。但是陈瑞天眼前还是幻化着那一滩刺眼的鲜血。那滩鲜血,和五年前自己听闻噩耗后吐在集团会议室U形桌上的鲜血重叠交错,交错重叠……
这不断交错的画面逼出了陈瑞天满头的冷汗和满眼的热泪。他是有多么恐惧?他是有多么害怕失去?命运还要从他手里夺走什么?到底还要怎样的救赎才能逃过命运的诅咒?人前风光八面,富可倾国的陈瑞天到底在走一条怎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路?
谁会相信每日面对鲜花掌声的上市公司掌门人内心却是荆棘丛生。
好久之后,陈瑞天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无力的靠在旋转椅里。
突然,他的目光被桌上带血的打开的本子吸引。
陈瑞天拿过细看,是尘尘的作文本,仆人不敢擅自处理尘尘的东西。于是,还是原封不动的放着。打开的那一页正是尘尘今晚咬伤自己前写的作文。
作文的题目是《永远的天使》。
“我有了一位新的语文老师,姓叶,她没有妈妈的美丽,可是她有妈妈的温柔。她不是妈妈的模样,可是她有妈妈的酒窝。笑起来就会有。”
“那天,上课时我觉得头很痒,李妈想帮我洗头。可是李妈老了,腰弯不下来。叶老师便来帮我。”
“……”这一部分被血迹淹没,看不清楚。
“不知为什么,当她把我揽在怀里,用温热的水在我头上摩挲时,我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我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边给我洗头边给我唱歌的样子。于是很多水从我闭着的眼睛处滑下来,滑下来的还有很多泪。”
“洗完后,老师帮我吹干,并为我梳了一个简单马尾,镜子里的女孩看上去清秀、充满活力。老师问:‘这样是不是很适合你?’我点点头。叶老师还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了一个粉色的发夹帮我带上,说这是送我的小礼物。”
“我想起以前妈妈也喜欢给我穿粉色的衣裙,给我买粉色的布娃娃。”
“深夜我躺在床上和镜框里的妈妈说话:‘妈妈,我以为你很早就离开我了,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镜面上,咸咸的泪水从我的脸上流下来,咸咸的泪水从妈妈的脸上流下来。一滴又一滴。”
“老师,我想对你说,当你把我揽在怀里把温热的水淋在我的头上时,我想起以前妈妈也是这样给我洗头的,那温热的水也淋湿了我曾经那么悲伤冰冷的心;
“老师,我想对你说,你让我知道了人间还有很多爱在我身边,还有很多人值得我信任;”
“老师,我想对你说,妈妈是我永远的天使,现在她换了模样又回到了我身边。……”
陈瑞天,这位三十八岁的大男人,这位C市无可匹敌,纵横驰骋的金融巨子,这位拥有三千员工,可以左右C市商业格局的上市公司掌门人,这位看似沉默内敛实则锋芒毕露,运筹帷幄的商业天才,这位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的父亲,在这不为人知的寂寂长夜,在女儿的作文本前,痛哭失声,泪水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