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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里,李照落座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涟漪,等他解释。

而叶涟漪一坐定,还没开口,先从怀里取了一枚长钉出来搁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漆黑的长钉泛着银色的光泽,一看就是有故事的。

“这是什么?”李照瞥了一眼,明知故问。

“是灯芯。”

叶涟漪说完,看着李照展颜一笑,仿佛余下的话都在这个笑容里了。

但李照并不想跟他打什么机锋,她只希望听到最直接的答案。

所以她伸手过去将那黑色的长钉捏起来,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灯芯?叶教主若是有这个功夫卖关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眼下我身上可还有着贵教的解连环呢。”

后一句话落在叶涟漪耳中,也并没有令他改变什么神色,李照便确定了他对于扈丹儿手上有解连环这一点是知情的。

然而叶涟漪却没有立刻回答李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桌上,些微地敲击了几下,有意留白。

“今日我来找你,一是为了解毒,二是为了我朋友身上的情蛊,叶教主若是给不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而用其他的来糊弄我,怕是行不通的。”李照的态度十分强硬。

他们在后堂聊着。

前堂江城子喝完了茶,咂吧咂吧嘴,站起身了。

“他们聊什么聊这么久?你们不感兴趣吗?万一这叶涟漪对李照不好怎么办?”江城子环视一圈前堂里稳坐如松的众人,问道。

阮素素单手端茶,面无表情的抬眸看了江城子一眼,说:“你坐好了,不生事,比什么都好。”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的这句话,丁酉海哐啷一声把茶杯一放,站了起来,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紧锁着江城子。

江城子有些怵他,扁了扁嘴,坐了回去。

一旁的姬康此时总算清醒了一些,他挣扎了几下,目眦欲裂的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仿佛是要将所有人都给撕碎一般。

但他身上的绳子还牢牢地握在薛怀手里,任他再激动,也于事无补。

倒是喝茶的阮素素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警告道:“康哥儿,老实些。”

若是不老实,那就迷药再下一次。

扈丹儿如一株枯萎的花一般耷拉着头坐在地上,她的眼泪细细密密地落在襦裙上,像是悔恨,可惜无人理会她。

李照并不知情前堂的小插曲。

此时的她已经喝完了两轮茶,而叶涟漪也说完了他的故事。

所谓故事,其实就是当年越娘为什么会拿到解连环,为什么会设计要以毒攻毒的旧事。这个旧事中,李照不是主角,李程颐不是主角,越娘才是。

越娘她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在何玉然的淫威之下苟且偷生,只为了能将李照抚养长大,成为一个有能力去复仇的人。

“对谁复仇?何玉然?”李照问道。

叶涟漪摇了摇头,说:“何玉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叛乱者,若只是他,只是那些暗处觊觎李程颐的人,根本不足以击败他。”

听叶涟漪的语气,他似乎是相当欣赏李程颐。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问道:“知道为什么会有九扇青铜门吗?”

李照坐直了些,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李程颐所做的最后努力,那是一次拼上所有的反击,而结果却是失败。”叶涟漪垂眸说道,“越娘告诉我,她亲眼见到那个人被肢解成了九块,随后被掩埋在了端朝天南地北的九处……但那夜,那个人却回来了。”

那个人?

时间行刑者吗?

常人不可能被肢解成九块之后还能复活,而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套用在时间行刑者身上就显得格外合理了。

感情李程颐浇筑青铜门不是为了藏九龙宝珠,而是为了埋尸?那么九龙宝珠放在里头是为了什么?镇尸?

李照不由地有些思细级恐。

如果是镇尸,那么她们开门取宝,是不是等同于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等她继续深思,叶涟漪那带着些微凉意的声音便将她带入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往事之中。

林久思是那个人的名字。

越娘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她于一次偶然间,听到了梦中的李程颐带着惊愕地将其喊了出来。

彼时越娘候在门口,她想着主子是不是梦魇了,便赶紧端着热水推门进去了。

卧室里,李程颐面色惊恐地半掀着被子坐在床上,额头布满了斗大一颗的汗珠。这是越娘第一次看到永远成竹在胸的主人脸上露出害怕和畏惧。

“越娘?”李程颐揉了揉额头,转眸看她,问道:“几时了?”

越娘将帕子浸润在热水中,随后稍稍拧干,交到了李程颐手里,答道:“辰时了,要给您叫早食吗?”

李程颐胡乱摸了一把脸,摇头道:“不用了,今日最后一扇门落定,我得亲自到场看着,不然难以安心。”

“主子难得休息几日,又要出发?”越娘有些讶异。

“压不住他,我会死。”李程颐面色苍白地看着越娘,眼眸中是深深地惊惧,“我们会死,与我相干的都会死!”

他的话令想要劝他多休息几日的越娘愣住了,眼见着李程颐如此严肃,越娘这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打住了,不敢再说。

当天,越娘亲自给李程颐整装,送他离开。

而随着最后一扇青铜门的落成,李程颐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一般,整个人都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他连着办了三天三夜的酒席宴会,直言此后天高任我飞,再无人可以制裁他。

众人不解其中深意,但不妨碍他们阿谀奉承。

可李程颐的这份快意并没能持续多久。

数月之后——

在大难临头的那个夜里。

越娘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李照,看到了那个先前存在于李程颐梦魇中的林久思,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曾经见过他。

当时,她亲眼所见李程颐杀了这个人,并将他肢解,用神秘的盒子分装,随后浇筑出了九扇青铜门掩埋。

可是此时,她却看到他回来了。

那个林久思浑身掩在一片黑暗之中,哪怕这李宅之中灯火通明,也无法照亮他身上所拢着的黑色衣袍。

而越娘之所以笃定这个人就是当日李程颐亲手杀掉的那个人——

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

他有着猩红的眼睛,如鬼魅一般,只要看过一眼,便再无法忘记。

“林久思,我放弃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李程颐高坐在正堂之上,神色有些颓靡地说道:“你们这些冷血的人是杀不掉,杀不尽的,纵然我真的把你连肉身带意识一起碾碎,他们也只会派遣下一个过来。”

语罢,李程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开始大笑,笑声里充满着绝望。

再开腔时,李程颐像是认命了一般,低下了头,哑着嗓子说道:“我总算是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在逃离之后选择封存所有积分,哪怕是当乞丐,去吃百家饭,也不愿动用哪怕一点的积分……因为只要用了,便会招来你们这群鬣狗。”

“你修改了本世界既定的历史,这本就违反了法律法规。如果不是你负隅顽抗,你身边的人不会死这么多。”林久思的声音清冷得像是霜雪之地不化的寒冰。

“我不该反抗吗?”

“不该。”

“所以我就该等死?”

“你不该使用超前技术改变历史,也不该利用这些技术为自己谋取非法利益,早在你拿出第一件武器时,我就应该直接申请权限。”

“哈哈哈,那照你这么说,我偷得这么些时日,现在还算回本了?”

“因为你的一己私利,令很多本不必死的人无辜送命,你不该笑。在你死之后,这个世界错乱的世界线会由我来修复。”

“我的孩子呢?”

“你应该清楚,叛旅者不可以有孩子,她是一个错误。”

越娘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她在听到孩子两个字之后,下意识就抱紧了怀里的李照。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立刻逃跑。

然而她的双脚却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般,从心底升起的一股没来由的恐惧令她哪怕是挪一挪腿就困难无比。

一双手从越娘身后探出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从这个险境带离。

那一夜,一场震慑世人的大火席卷了偌大的李宅。

许多人在那场火灾中送了命,而侥幸逃生的越娘在被救走之后,冒着风险,反其道而行之,带着孩子去投奔了何玉然。

这之后,便是越娘为孩子百般筹谋的故事了。

叶涟漪的记性很好。

他能准确地复述出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哪怕他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到李照这儿,她就有些难受了。

此时她心里的震撼可以说是自穿越以来最大的。

什么叫积分?

她甚至都不知道有积分这个东西!

什么叫改变历史?

如果李程颐穿越是改变历史,那么她算不算乱入者?她穿越后的一切行为,是不是在改变原本的历史?

又他喵的什么叫促使历史回到正轨?

那个人说原主是错误。

那么她这个穿越者是什么?错误上的补丁?是那个人为了将历史引导回正轨而做的努力?

见李照陷入沉默之中,叶涟漪继续说道:“林久思如果知道你活着,那么他是一定会找上你的。纵然眼下有三个李氏女在外,但他找上你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这话时,叶涟漪突然像个长辈一般,带着几分柔情。

但李照从来不信这种没来由的好意。

她二郎腿抖了抖,把谈话拉回了此行的重点上:“所以呢?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虽然她此时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去问叶涟漪,将其展露给他看。好奇心和疑惑都称得上是弱点,是可能会被利用的破绽。

叶涟漪有些意外,他看向李照的眸中多了几分凝视,“你不想知道有关林久思更多的事了吗?”

这问题把李照给逗笑了。

她抱着手臂,下颌微抬,扯着无害的笑容对叶涟漪说道:“你尚且是二道故事贩子,我就算是问你,你又懂得多少?正如你刚才所说,若是林久思还活着,他势必要来找我的。”

就算如今有三个李氏女。

排排队而已,还能排不到她?

接着,不等叶涟漪再说什么,她直接拍案起身,几步走到了叶涟漪跟前,俯身凑近了说道:“解毒一事你要是再拖久一点,保不齐林久思没找我算账,我先死了。我相信叶教主在我身上下了这么多宝,总不至于是真因为对先夫人的爱意,而爱屋及乌,才帮助越娘的吧?”

都说叶涟漪是个痴情种,夫人死了多年,身侧连个体己人都没有。

但李照可不信他帮助越娘只是因为那个早死的夫人。

“九星灯并不是万全之法,灯下亡魂如今就算没有数千人,也有七八百人了。”叶涟漪薄唇一张,说着令人心惊的话语,“我想要知道其中的奥妙,这一点,只有真正能打开秘藏的人才能帮我。”

所谓的奥妙,便是九星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的确并不希望李姑娘你因为旁的原因而丧命。虽然解连环无解,但我可以给你压制它的药。”说完,为了以示诚意,叶涟漪从袖笼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出来,“这是几个月份额的药,每月一颗,可保你身体无恙。”

“叶教主,你该不会认为我必须每个月找你要这药来压制体内的毒是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吧?”李照冷笑了一声,觑着那小瓷瓶说道。

若是单纯想要压制这毒,那么她大可无比来邙月教,因为百里霜就可以做到。若不是担心她身体受不住,可能百里霜在戎州时就再尝试一次以毒攻毒了。

李照的态度太过强硬。

叶涟漪握着瓷瓶的手紧了紧,垂眸叹息了一声。

“李姑娘不信任我,这是自然,但叶某并不想伤害李姑娘你,也是事实。”

“不管是尉迟双雅,还是扈丹儿,她们所拿到的情蛊,都只是当年惜惜有意放出去的诱饵,以试其利害。但解连环不同,解连环是我邙月教的秘毒,惜惜断不可能将这种东西随意交给扈丹儿。”

说完,叶涟漪停顿了片刻,抬眸去看李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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