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撵出了宫，几个小内侍帮着林郁将许彦昌扶到了自家的马车上之后，林郁就说让他们回去。可这几个念着皇后娘娘的嘱咐，愣是不肯。林郁看他们坚持，就留下了一个做代表，跟着车夫坐在前头，一起往侯府走。

“青芯，把这个帘子都拉拉好，晚间的风还是硬，别叫侯爷着了凉。”林郁这边正细细安排着，靠着软垫躺着的许彦昌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哎呦我——”林郁没想着许彦昌是装醉，此刻他一睁眼给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一点就要高呼出声，还好许彦昌反应快，直接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侯夫人？是侯爷有什么不妥吗？”外头的小内侍虽然听见林郁的惊呼声，但也不敢直接掀开帘子，即便他是个内侍，但这时候男女大防，若是冲撞了侯夫人，都不用回禀了皇后娘娘，他就是一个死。故而只是问了一句。

“无事，刚才马车晃了一下，我没坐稳而已，叫车夫慢着点就行了，也省得颠着咱们侯爷。”林郁知道，许彦昌这样，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根本没醉了，稳了稳心神，随便说了个借口就把这个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随后压低了声音，问许彦昌：“大叔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喝醉了吗？”

“日常总说你聪慧，今日怎么这般傻里傻气的？有哪个臣子和陛下喝酒的时候，敢真醉的？”许彦昌话里略带嫌弃，自从坦诚身份之后，这小女人的智商怎么也仿佛退化了一般？

“说的也是。”林郁略想了想，好像是没毛病，这要是和皇帝喝酒喝多了一不小心说了点什么，搞不好自己脑袋搬家都是小事，没得连累了家里：“是我自己想左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许彦昌此时完全没想到，林郁看似笨了许多，其实只是因为她这时候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起码对着许诚侯府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防备的意思。觉得他和整个候府都是可以依靠的，万事不用自己一个人扛着了，自然不像从前那般机警。

后来也是有一日和大儿子许惟奕无意中聊起的时候，许惟奕分析出来的，他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眼下，他只觉得林郁这样子偶尔犯些小迷糊的样子他也十分喜欢，觉得烟火气更重，也更容易亲近些。

“怎么样？四皇子是不是明日也要回宫里住着了？”他虽然跟着陛下去了云霁宫喝酒，但今日之事，毕竟是皇家事，不是他能问的，也就只是陪着云昭帝喝了些酒而已。

“是。看着娘娘的意思，余贵妃虽然把个陛下得罪得不轻，但对六皇子却没有什么大意见。不然娘娘也不会安排着让四皇子和六皇子继续一起住着，也不会听了我的建议，让绿薇和绿茸留着命看护六皇子了。”

“是了，我陪着陛下的时候也观察了一下，六皇子没事。”许彦昌点点头，补充道。

毕竟是母妃见罪于父皇的皇子，若是因着余贵妃的事情，这个孩子不好过了，他本身还打算旁敲侧击劝一劝来着。毕竟都说“母凭子贵”，孰不知还有一句话叫“子凭母贵”，古来有多少皇子因为母妃不讨父皇的喜欢，最后郁郁寡欢一辈子的。

“可终究是没了母妃的孩子，就算照顾的人是余贵妃的心腹，陛下也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但终究是不一样了……”林郁还是有些心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要是因此能让他免去活靶子的命运，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马车上，许昌侯夫妇小声地议论着今日的事情，云霁宫里，云昭帝躺在榻上，也缓缓睁开了眼。

是啊，没有臣子当着陛下的面喝断片的，自然也少有当着臣子的面喝断片的皇帝。

说起来，云昭帝还真的是想醉的。醉了就不用想眼下这些糟心的事儿，也不怕自己会梦到余贵妃年轻时候的笑颜……

这半年以来，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余贵妃和自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们之间就多了许多的隔阂。可相比于思忖两人之间关系变化的原因，云昭帝更多的是怨恨。

他恨陈德妃和丽美人，让自己一直风平浪静的后宫，掀起巨浪和波涛；他恨余贵妃和自己相伴多年，却始终将自己武装成一个谜团；更恨自己会为了一个连生病都不肯和自己说的女子彻夜难眠。

又想起今日当场昏过去的六皇子，他的心又剧烈的疼痛了一下。他还那么小，就不得不面对同母亲死别的场面，这让他想起了母妃去世的那一年。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那样无助又可怜。可六皇子比自己幸福，他可以放声大哭，可以不管不顾要闯进母妃的宫中，可自己，却只能假装懵懵懂懂自，假装自己并不难过。

现如今，他终于爬上了这最尊贵的位置，看似再也不用顾忌任何的情绪和意见了，可他却早已经忘记了放声痛哭的滋味。

云昭帝的耳旁忽然又想起了余贵妃临死前在自己耳旁说的那句话：“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臣妾希望，从未遇见过陛下……”

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宠爱了近十年的女子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呢？又或者，是这深宫中的哪一位，让她宁愿不遇见自己，也想换来自由的一生呢？

想到这里，云昭帝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已经被泪水浸湿。他忍着心里的难过，默默吸了一下鼻子，就这一点点的响动，还是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小内侍。

“陛下？可是不舒服，奴才备了醒酒汤，陛下要不要进一点？”

“不必。熄了灯，你们都去外头伺候吧。”他沉了沉声音，不动声色地挤出一句话。那小内侍不知内情，轻声应了一句“是”便退了下去。

这酒真好啊，当头开始疼痛的时候，云昭帝心里这般想着，这样就分不清到底是心痛还是头痛了。他也不去擦滑落的泪滴了，只闭上眼，强迫自己深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