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渚扭头看到长秋雁盯着自己的脖子看,心下明白,羞怯地笑了一下,摸着鼻子:“我家主修武,偏偏我的体格……所以在凡间游历修养的时候。兄长替我请了一个宗家的先生,教我学医……现在勉强能治个小伤小病,说来惭愧。”
长秋雁迷迷糊糊地听着,半晌才疑惑道:“宗家?是下界的修习医术的那个门派……那个宗家?”
召渚羞涩地挠挠头发:“嗯。就是当今下界第一医药世家……”
长秋雁顿时兀自感慨了一下,他上一次下凡界来,已经是去年中秋的事情了,如今过去了三个多月,上界的新年还没到,凡界已经是一百多年的光景了,宗家如今在世上已经有……唔……近五百多年了吧。
不愧是根深夜茂的医术世家,这上界下界,走了的来了的,活着的死去的,人啊神啊,换了一批又一批,权力的颠覆,家族的倾颓,上千年动荡战乱,明争暗斗,合并分裂。
下界作为一个纽带一样的存在,从最初一家独大,到十国分据,再演变吞并至四家共治,也不过几百年的光阴,最后,最大的那一家没落了,人才被白、召两家分了,地盘被最小的宗家拿走了,以至于三家现在基本可以说势均力敌,相安无事。
长秋雁一边听着召渚讲,一边不动声色地盘算着,低头蹙眉打量了一眼离他不远的那具尸首,篝火照映着那布衣上狰狞的血迹,刀痕勾勒交错,绽裂开的皮肉散发着腥臭,被篝火隐隐约约散发的热气烘着,有些开始腐烂的味道。
召渚挥手驱散着蝇虫,不由打了个哈欠,瑟缩着往篝火边挪了一下,蜷缩起身体,转过去面对着石壁躺下,双手拢住膝盖:“前辈,你瞧着修为深厚,怎么对下界的事情好像还没有知晓的多?”
长秋雁没说话,拾了几段树杈添到火堆里。
召渚睡意逐渐上头,也没在意长秋雁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着:“前辈啊,你莫非是……凡间的散修吗?不对,听口音,前辈像是中原的口音,中原一带如果有前辈这么厉害的散修,我怎么可能未曾听闻?”
长秋雁还在犹豫要不要解释一番,召渚又自己接上了话头:“哦哦,前辈一定是那种……世外高人,隐姓埋名救济天下的高手,所以才追着那个恶鬼从凡界来……哼哼,我真聪明。”
长秋雁也不打算再做什么辩解,他现在也不太好随意把自己的身份四处宣扬,召渚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大胆猜测,反而让他省了些现场编一个假身份的精力。
召渚已经开始困到神志不清,嘴里嘟嘟囔囔:“哦,差点忘记了,前辈……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都不愿抛头露面的吧,嗯……我会好好替前辈保密的……呼……”
长秋雁盯着篝火,一明一暗,火焰“突突”地往上冒,直到长秋雁感觉到鼻梁被烘烤的渗出些薄薄的汗,才挪动了下身子,侧身靠在一块凸起的岩壁上,伸展双腿交叠在一起,拍打了一下衣摆上的褶皱,收回手环在胸前,合上眼休憩。
蝇虫飞蛾感受着光亮和暖意,扑朔着投身篝火,和木炭一起被烧得发出轻微的干裂声。
“呲呲……啪。”
一只灰白的飞蛾被火的热焰火星点点燎到了翅膀尖,跌落到长秋雁的靴子边。
飞蛾挣扎扑腾了两下,火星子反而灼透了它大半个翅膀,飞蛾翻过去,仰面朝天,火星又顺着热焰飞溅到它的足尖。
长秋雁听着“滋滋”的声音,半梦半醒的抬了一下眼皮,看到脚边一个从火堆里掉出来的小火星子,挪了一下脚跟,碾过那个小火星子。
“噗呲。”
小火点不在扑腾闪烁,长秋雁仰头靠着石壁,沉沉入了梦。
睡梦中,长秋雁梦见自己很久之前去下界降妖的一段往事。
记得是一个……住在丛林的野兔精?
长秋雁在四处横贯的丛林枝叶中穿梭,因为障碍居多,那兔子精化了真身,跑的又快,他没法御剑,只得徒步在落叶泥泞间追逐着。
眼见就要追上了,谁知道那兔子一个猛子扎下去,直直朝着地里钻去。
长秋雁来不及思索,一脚踏入泥泞,谁知道那兔子突然窜起,稳稳当当落进了旁边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后腿扑腾两下就钻了进去。
狡兔三窟!!
长秋雁反应极快,弯腰抬腿就想扑过去,哪知道脚下突然想是灌了千斤,直接拽着他扑倒在地。
长秋雁摔得直接整个人爬在泥坑里,他手撑着地就想着要爬起来,哪知道半截小臂就这么软绵绵“噗”一下陷了进去。
他一时间有些发愣,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片沼泽。树皮落叶,泥泞甲虫,都被他卷着沉下去。
长秋雁试着去摸腰间的佩剑,哪知道平时轻巧的厮凤裹挟在泥里,居然沉如千斤实铁。
长秋雁半天挣扎,剑没抽出来,反倒是半边肩膀都沉了下去,冰冰冷冷的湿泥糊在他脖子上,他仿佛感觉的到,隔着泥巴,在他脖子左右的泥巴扎蠕动的蚯蚓。
长秋雁素来有些洁癖,几百年没有在这种泥泞里滚过,一时被那种枝叶腐烂的苦臭味熏得睁不开眼睛,就好像宗南华端了熬中药的砂锅放在他鼻子底下逼着他喝一样。
很快,泥泞蔓延到他的脸颊,嘴唇,他一边“呸呸”吐着嘴边的泥,一边仰头伸长了脖子不想让泥流进嘴里。
“想我长秋雁一世逍遥,哪知道被一个兔子精葬送在这地方,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可别是我尸体都泡的腐烂肿胀了。”长秋雁这么想着,下沉的这段时间短暂又漫长,他盯着日头,眼前逐渐被冰冷覆盖。
冷啊……最早陷进来的脚已经没有了直觉,周身都包裹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中。
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在冰冷中逐渐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
……
“呼、”长秋雁猛的抬头坐起,头撞到石壁,大口呼吸,才感觉到感官和温度逐渐回到身体里。
原来是篝火熄灭了,洞中没有一丝温度,长秋雁只穿着下凡界的一身单衣,终于在睡梦中被冷醒来了。
长秋雁想摸索着在生一堆火,手脚知觉刚刚回来,却是愣住。
他伸手向旁边摸去……
睡在他旁边的召渚早已经不知所踪,他腿边那一片平整的地面摸不到多少灰尘,但是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却确确实实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