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凄惨的哭声连绵不绝,像是在人间熔炉,周围满是压抑的悲伤与炙热的绝望。
梁菲整个人瘫软在地,萧斌屡次扶着她起身,也不断地侧过头,偷偷地抹着泪。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小雪怎么就会出事了……你说啊!”梁菲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疯了似的要冲向萧池宇,萧斌强行阻拦,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这些年,萧池宇对萧池雪有多好,家里人都有目共睹,即便起初对他敌意最大的梁菲也放下了戒备,可以全然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照顾。
他也永远都能照顾得体贴入微。
“爸,阿姨,对不起……”他低头声声啜泣,泪水不断滴落而下,“我当时太累了,就想回房间睡一会,我不知道小雪怎么会动我的电动车,居然在外面玩了起来……”他哽咽着,额前的发丝遮挡住了他漠然的神情,“都怪我……我睡得太沉了,我都不知道小雪是什么时候跌了下去……”
“对!怪你!不怪你怪谁?!”梁菲指着他怒骂,“你故意的是不是?!你送这种东西给她,她哪里玩得好?!还有……她摔下去的动静这么大你怎么可能听不见啊!”
“够了!”萧斌迅速地看了眼萧池宇,把梁菲箍在怀里,“小雪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难受,你能不能别一心只想着去怪别人?!”
“我真的没听见,对不起!”萧池宇抬起手背,抹着泪水,“那不是我送给小雪的礼物,应该是小雪觉得好玩,自己玩了起来……我是要送小雪娃娃的,还在我房间放着呢……”
“我不要听!啊!”她凄惨地哭喊着,喉咙已经哭得沙哑,“你说再多有什么用!我小雪回不来了啊!小雪……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萧斌抱着他,两人哭了很久。
往日,他们如此光鲜亮丽,而萧池雪死去的那天,是他们最狼狈的模样。
萧池宇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他转过身,露出了阴冷的笑。
把梁菲安顿好以后,萧斌找到了默默坐在医院长廊的萧池宇,仅仅是一夜间,这父子俩都变得憔悴不堪,脸色也如一片死灰,了无生气。
萧斌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萧池宇已经不记得,他们父子俩上一次坐在一起谈心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一定在他和妈妈离婚前。
他微微侧头,神色歉然:“小雪的事,真的对不起。”
“这不怪你。”萧斌似乎若有所思,眼神也未敢直视他,“小雪平时不会乱动人东西,那天,怎么突然动起了你的玩具?”
萧池宇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余光中,萧斌瞥到了他眸中的颤动:“爸爸不是在怀疑你,只是觉得有点蹊跷……”
“你就是在怀疑我吧。”萧池宇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真的没想到啊……阿姨这么说我能接受,毕竟我和她无亲无故,甚至在她眼里,我的存在只是和她在争夺你的爱,所以她怎么说我,我都能理解,可你怎么也会……”
“小宇……”
“我真的还是你儿子吗?”萧池宇情绪突然异常激动,“是不是只有我和小雪一起死了你才会信我?!”
“不是……爸爸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萧斌抱住了他,骄傲的他,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展露了最脆弱的一面,“别这么说……爸爸不能没有你了。”
“爸。”萧池宇轻抚着他的后背,“相信我好吗?”
“好,爸相信你。”
抱着他的萧斌,看不见他此刻浮现在脸上,那抹胜利者的笑容。
后来的岁月里,他常常会回忆起萧池雪。
而她生前灵动可爱的模样,她拉着他的手唱儿歌的欢快身影,她软软糯糯的叫着“哥哥”的场景……在萧池宇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太平间里,看见一动不动躺着的她。
萧池雪生前固然是漂亮的,白皮肤、圆眼睛,细嫩的脸颊旁常常有一抹浅浅的绯红,像活泼的小公主,更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
但萧池宇觉得,没有一刻,比她躺在太平间的模样更美了。
她脸色发灰,樱花色唇瓣也变成了干裂的惨白。女孩的生命止于五岁生日当天,她不再蹦蹦跳跳,只是双目微微阖着,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
萧池宇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下她的臂膀。
是冷的。
像他偷偷摸过的,那只实验室的蟒蛇。
他讨厌有温度的东西,这种冰凉的皮肤,让他深深迷恋。
往后的每一年,他脑海里都不禁浮现起那张惨白沉睡的美丽容貌,还有那让他忍不住再想触碰的亡者肌肤。
他开始疯狂地爱上了这种感觉。亲手创造出一个完美作品,给予她惊羡世人的宠爱与关怀,让她沉溺在无尽的甜蜜醉人中。最后,再一步步引领她走向悬崖,走向荆棘,走向永无止境的黑暗与绝望。
那时的她,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杰作,而这份杰作,出自于他萧池宇之手。
他开始为自己设立屏障,与这个世界,选择了永久的相对而立。
他在内心早已安排了无数场杀戮,也曾渴望人生中最后的晚餐,是一顿血腥糜烂的饕餮盛宴。他几近疯癫地爱着创造与毁灭,更贪恋那无休止的尖叫与痛哭。
而尽管如此,他嘴角仍扬着如沐春风的清浅笑容,如一个体面的绅士,向这个世界,施以彬彬有礼的笑容。
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将在这孤独的贪念中走到终点,直到遇见了那个人,那个让他嫌恶,却不禁想相拥取暖的人。
看守所。
萧池宇双臂环在胸前,他看着面前眼眶泛红的萧斌,笑得更是肆意盎然:“既然来了,就告诉你一件事吧。”
萧斌诧异地抬头看他。
萧池宇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萧池雪,就是我故意用玩具引诱她,然后在她下楼时,绊了她一跤。”
萧斌瞪着眼,嘴唇颤抖:“不……你骗我……”
萧池宇变本加厉,继续凑上前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本来她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可惜啊,我亲自看着她断了气,再打的120哦。”
“不可能……”萧斌突然发了疯似的倏地起身便要冲向他,“不可能!你骗我!”
en赶紧拉住他:“萧先生,这是警局,别冲动!”
他的泪水扑朔扑朔落下,早已没了进门时的体面。
“干什么?!”警察听见动静后赶了过来,没好气地提醒道,“再这样就叫你出去了!”
“怎么样?爸。”萧池宇侧过头,仿佛在看着一个笑话,“还需要让你的律师帮我辩解吗?”
萧斌双腿已经步伐不稳,在en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萧池宇嘴角那丝玩味儿更深了:“不如重新考虑一下吧,是救回你唯一的儿子,还是为你女儿报一下仇?”
“闭嘴……”萧斌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别说了!”
“哈哈哈哈哈……”萧池宇仰天笑着,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与当年如出一辙。
这一刻,他等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