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离师叔换过素袍在厅中坐下,以手支颔,像是没什么精神,瞧了眼身侧矮几上的茶盏,那是我去年深冬时特意留下的寂梅花瓣,为避日头拿上好的方尊熏笼烘干之后封存好埋入地下,彼时想着来年孝敬师父好让他在课业上放我一马。一日我特地将他平日常喝的茶叶换成了寂梅,不想他练剑归来一口气喝了半盏,放下茶杯便质问我,“今日这茶不对劲,怎么这样涩?”时隔许久,今日我特地又拿了几瓣寂梅,泡给师叔喝。
她纤长的手指自素服中探出,悠悠端起青瓷茶盏,用茶盖将茶叶沫浮一浮,又悠悠放回了桌上,“难得这个时候还能喝到这样费心思的寂梅。”瞧见她眼风转向我,不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后听她悠悠地说了后半句,“更难得的是在我辟谷时将这杯生津开胃茶端给我,诺师兄你徒弟真是有心。”
少女的嗓音里透着一种清冷,凉薄,如同盛夏头上遮日的几丛小树荫,听得灵台徐徐清明。
师父同我说:“于岐黄之外,令离施毒也是一把好手,不过医者仁心,她断不会置你于死地,顶多令你奇痒或是奇痛,并夜不能寐几日,此外师父忘了同你说,她辟谷之时脾气甚大。”说着用“好走不送”的眼神瞧了瞧我。
我后脊渗出一片冷汗,师叔说,“诺师兄说你与我有一个疑惑。”
我连忙俯身道:“弟子曾读过一册关于易容术的典籍,说此秘术的突破在于改变声音。”
令离师叔瞧了我一眼,似有若无地说:“嗯。”
“弟子想请教师叔如何修习声音的变化之能?”
“唔,这个,还需修习?”
“……”
“方才你管那花样叫?”
“秘,秘术。”
“前任掌门师祖曾写过一本《易容入门》,前几日我仿佛是见到被谁拿去垫了桌角,你去找来参悟一下罢。”
此后令诺师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令离师叔不喜聊天,叫我没事不要和她搭话。
每年初夏是各门公开对外招收弟子的时节,暮云墟不同于其他门派,对四门各位长老和令字辈招收座下弟子的数量没什么限制,招不招收弟子全凭心情,难得我又能见到许久未曾露面亦或是说许久不以真容露面的令离师叔。
听令诺师父说掌门私下要求东门今年至少要招一名弟子意思意思,然而师父在这方面一贯耿介,特地寻了令慧同令离师叔前来商议。
令慧师叔素来热衷于招收弟子,师父令他今年不准再招收新弟子,“你座下弟子已经五十有余,平日里又不思教导,降低了东门弟子的整体素质,今年不可再招新。”
话毕看向令离师叔,后者正认真地看着我为她沏的这杯寂梅,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衬在晶莹透亮的青瓷上,如同一颗新鲜的青白菜。
寂梅的花瓣在茶盏里时起时伏,她用杯盖来来回回的推开花瓣,待他们尽数沉入杯底,估摸着是个温热样子了,才递到嘴边。
“令离她入门比我晚不过几日,样样得到掌门师父的真传,却从来未曾收过徒弟。”令慧师叔抱怨道。
“令离你不妨考虑一下。”师父接着令慧师叔的话说。
“嗯?”她仿佛将将苏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清冷的问道。
师父不厌其烦又说一次,“收徒之事。”
令离师叔沉吟片刻,用凉薄的嗓音说,“考虑过了,作罢。”
“不若依着掌门师父和诺师兄的意思,再考虑一下罢。”令慧师叔劝道。
“道义之事,最是讲究无欲无求,”她正了正身子,以手支颔道,“对弟子而言只怕是担不上一个好师父。”
句句在理。
师父说令离师叔出席暮云墟的升级考核实属不易,因她座下没有弟子,每年都要亲自同四门各位长老和令字辈座下的弟子代表对决。我觉得与其说是考核,于大多静字辈弟子而言叫做切磋,于令离师叔可谓是一桩烦心事,出招须得考虑对方的功力程度,不可太重,万一失手很可能还要自己来医治;又不可太轻,显得敷衍没有诚意。但是令慧师叔立刻从旁提示道,“她该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
今年的年考,就定在公开招收新弟子前的七日。入门超过五年,考核排名前五的弟子可以佩戴羽令,我着实有幸,头一次代表师门参加年考。
所谓羽令,乃是整个暮云墟区分门人等级的通令牌,等级越高,颜色越浅。我曾询问师父,这个等级有何意义所在,师父托着腮,用少有的凝重表情回答我,“这个么,我却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倘若没有考核,又怎知师父的教学质量如何,总不能下山去街上随意寻人打一架罢,约莫就是这个思量了。”
不得不说,我入门以来,未曾发现这个羽令有何作用,但是年考确是暮云墟每年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