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同白衣姑娘的半月之约转眼已至,偏偏正赶上朔风砭骨的大雪天,天地一片苍茫,师父将大氅裹得分外严实,亦步亦趋朝城中走去,王城同半月前的热闹截然不同,这一日路上行人偶有三两,商户开门的更是寥寥无几。师父到了宝茗的门口,小二忙迎了出来,替他拂去大氅上尚未融化的雪珠。他坐了半刻,才觉得有些暖意从凉透了的脚底传来。
陈年的老白茶从辰时饮到了巳时,一卷《黄石公素书》来来回回读了几遍,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半点没有减弱的意思,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整整半个时辰,门口未有一个人经过。
小二与他添了一壶水,问道,“公子可是在等人?”
他放下书本,点点头,“怕是不会来了,这样的天气本不该出门的。”
“既是约好了的,读书人都讲究‘一诺千金’,定是要来的,恐是下雪耽搁了。”小二安慰他道。
“正是‘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品完这杯,我就回了。”
一杯茶见底,她当真没来,师父起身拍了拍袍角的折痕,敛了敛衣袖,披上大氅,同小二作了个揖,步入了大雪中。
天地之大,入眼即是一片白茫茫,原本冬日就给人无边萧瑟的感觉,但师父修的是道法,道法自然,他此前从未这样想过,但此时,他埋着头前行,地上偶有几串脚印,亦被不断落下的雪珠掩埋的看不清,只有自己的脚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伴着呼啸的寒风,不得不说,有些落寞。
忽然迎面撞上一个人,约莫雪天里对方亦只顾埋头看路,才同他撞到了一处,但对方身材不及他魁梧,一下栽倒在雪里,师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哎哟”。
“是你?”
“是你!”
师父同她一起摘下雪帽,瞧着风雪之中她冻的通红的脸颊,笑了。
她伸出手,示意师父扶她起来,大大方方的样子,没有半点娇嗔。
“下次万万不可再将我推倒!”她拍了拍后背的积雪,同他说。
师父连忙同她作揖,“是是。”
风雪大作,师父领着她走进路边的凉亭,“今日我需得早些回去。”姑娘同他说,“我可是翻墙出来的,还得翻回去。”
师父拧眉道,“既如此,便不该出来。”
她轻笑一声,“所谓‘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同人约好的事,生死不改。”
“大可不必,道家……”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风雪愈来愈大,寒风侵肌,师父解下大氅欲与她披上,她摆摆手,“今日不便久留,不若你我改日再聚。”
道别前,师父随手折了凉亭外的一支寂梅赠予她,她欢喜的藏在怀中,同他道别。
师父本名云志,取自“终然不负凌云志,会向蓬莱顶上居。”云家本是金国相当神秘的家族,非富非贵,传闻擅长的正是梅花易数。天希十二年,入伏的头一天夜里,云家上下四十五口齐齐服毒自尽,只留下了当时在外拜师修道的云志这唯一的血脉。云家曾在王城里风头无两,却在最为风生水起时突然陨落,一度成为坊间茶余饭后最为怪诞不经的谈资。
据说师父从珩阳快马奔驰三日,不眠不休,亲自一一殓完尸骨,已是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原本欲了断残生,却不想转眼之间,整条街的寂梅一夕怒放。本是三两枝绽放时清逸优雅的香味,一时竟是芬芳馥郁,艳冶无两。书上说,反季开花乃是天大的祥瑞,师父想着这是亲人对他好好活下去的期许,便从此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因而寂梅于他而言,非比寻常,向死而生,便是将视若生命的物件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