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云欢难以置信,脸色瞬间惨白起来,浓密睫毛颤动,驱散渐渐弥漫的泪雾。
她想笑,这就是娘亲欢喜了一辈子的人。娘亲为了眼前这披着人皮的牲畜,连命都不要了,多好笑啊!她顶着他死去的幼女的名字,甚至眉眼与娘亲神似,他怎么说得出口。
云欢急怒攻心,贝齿咬着下唇,殷红的血珠顺着雪肌滚落,今日怕是要鱼死网破了,挺直脊背,高昂螓首,字字清晰决绝,
“不愿,死都不愿。”
“你何必故作清高,本侯看你与亡妻有两分神似,才抬举你一个身份卑贱的绣娘。”定远侯怒了,轻蔑地扫了眼女子,掐着女孩儿的皓腕,恶狠狠威胁,
“莫要不识抬举。”
云欢拼命挣开男人的钳制,手腕青紫一片,痛犹不觉,眼角眉梢全是冷然,他怎么敢提娘亲?卑贱?他喜欢的是家世吗?不过是虚荣与美色而已,
“呵,先夫人不也是卑贱绣娘?”
被人毫不留情揭穿,定远侯恼羞成怒,本以为是常氏显灵,派了这丫头到他眼前,不想她竟如此不知好歹,敢如此跟他说话。巴掌就要狠狠甩向她,掌风凌厉,
比他更凌厉的是道白影,眼前白光一闪,定远侯被重重扑倒在地。
半人高的獒犬凶狠咬住他的手臂,犬牙锋利,嵌到骨肉之中,血流如注,尖利的前爪,利落将他胸前的皮肉勾成条带状,
定远侯痛得直冒冷汗,慌乱之下,欲要喊人,獒犬动作迅如闪电,利爪挥过,左脸至下颌燃起烧灼的痛感,对着赤红的眼睛,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野性凶猛的犬,血肉模糊的场景,惊得云欢花容失色,后退连连,不慎撞到桌案前的黄花梨坐凳,跌倒在地。
正不知所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极有规律地、由远及近传来,黑色的蜀锦麟纹高缦鞋不疾不徐朝着她靠近,停在身前三尺处,修长的影子完完全全将她笼罩,
小麦色的手掌递到她眼前,掌心宽厚,虎口带着一层薄茧,云欢咬唇,抬眸看向来人,
是他!
男人逆光而立,容色晦暗不明,莫名地,云欢竟觉得眼前从未有过的明亮。
卫忧也不着急,微微弯腰,凤眼深邃平静,不怒自威。欺负她的人他不会放过,女孩儿的主动也不能少。
看小姑娘抿了抿唇瓣,眼中闪过犹豫,最终还是将凝白小手放到他的大掌中,凤眸划过得逞的笑意,握紧女孩儿柔若无骨的小手,棉花般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捏了又捏。
感觉到男人的动作,云欢手挣了挣,却纹丝不动。
卫忧将女孩儿从地上拉起,稍稍用了巧劲儿,既不会拽疼女孩儿,又让人轻易跌入他的怀中。另一只手顺势揽上女孩儿的楚楚纤腰,熟悉的幽香袭来,卫忧心满意足眯了眯眼。
腰间触感温热,面前是男子放大的俊颜,云欢受惊后退,欲要道歉,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的唇瓣,男人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
“嘘,别说话!”
惊讶于男人的动作,云欢僵在原地,呼吸凝滞。
看着呆愣的女孩儿,容色苍白,卫忧心中疼惜,拧了拧眉,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收回了手,扶着她在月牙桌前坐好。
替人倒了杯茶水,亲自递到她的唇边,小姑娘不肯,伸手要接过杯子,卫忧眸光暗下来,强势握着茶杯。
云欢无法,只能顺着男人,不自然喝了几口。
“乖,不急。”卫忧抬手顺着女孩儿瘦弱的脊背安抚,低声轻哄。
纵使心急,小姑娘姿态也是极为好看的,小口小口喝水的样子,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猫儿,乖巧可爱。
背上的阵阵颤栗吓得云欢呛了口水,不住咳嗽。卫忧无奈,拿走女孩儿手里的茶杯,从怀中抽出一方浅蓝的棉帕,递过去。
云欢接过帕子,别过头,随意擦了两下。她其实不想接,但又怕这人不规矩。长乐说卫将军任性妄为,行事乖张,她今天算是领教了。
短暂无言,岸芷、汀兰赶了进来,云欢松了口气。
咯噔
卫忧将彩绘木兰白瓷杯置于如意月牙木桌上,杯子碰到桌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
他负手悠哉悠哉踱步至快要昏迷的定远侯面前,略垂了眸子,怜惜轻抚指尖刚刚不小心沾到的鲜血,眸色冷淡。
半晌,好像才记起地上的人,随意地提了提衣袍,优雅蹲身,嫌恶地打量着脚边,状似惊讶,漫不经心问,
“定远侯怎会在此?啧啧,雏义,还不松开侯爷。”
自那天把雪獒犬带回去了,卫忧越想越生气,索性直接就给它取名雏义,还特地让临渊给楚逸修书一封,说自己对他送的厚礼甚为满意,不用想也知道楚逸那家伙会气得如何跳脚了。雏义确实是难得的良犬,凶猛敏捷,忠心不二,除了…粘人以外,没别的毛病。
雪獒犬极通人性,能恰到好处理解主人的命令,此刻雏义发出浑厚的低吼,三角眼中流露凶光,并没有松开勾着人肉的爪子。
“侯爷见笑了,雏义是楚少将军送本世子的军犬,野性难训,本世子也忧愁得很呐,这可如何是好?”卫忧嘴上客客气气,眼中森冷渐浓,下压的眼尾锐利逼人。
定远侯怕是老糊涂了,且不说小姑娘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单说仗势欺人,目无法纪就是圣上忌讳的。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昏聩得忘了自己是谁,他不介意帮他回忆一下。
“本侯是皇上亲封的定远侯,你敢如何?”现在他还看不清形势,就是傻子,不过自己跟随陛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卫忧不过黄口小儿,谅他也不敢如何。
“呵,本世子要做什么,会给你机会?”卫忧嗤笑,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临渊,请定远侯去卫国公府坐坐,悄悄的,别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勾了勾唇,卫忧笑得异常灿烂。
“是,爷。”临渊看到自家爷脸上的笑容,脸皮抖了抖,爷每次露出这般神情后果比他生气还要可怕。
“对了,侯爷带来的人也一并请回府。”卫忧顺带补了句,他做事一向喜欢处理干净,斩草除根。
定远侯死要面子,来这里必不会声张。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门口停着的马车普普通通,并没有定远侯府的标识,若不是认出了马夫是老东西的侍卫飞鹰,他也不知道定远侯会来这儿。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临渊领命,出去的时候顺便拖走了地上的定远侯,出门前瞄到主子给自己使眼色,向来一根筋的他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朝着云欢身边的岸芷、汀兰拱手道,
“请二位跟我走一趟,怕是要请两位姑娘帮忙!”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犹豫不决,岸芷屈身回礼,
“我随大人前去,汀兰留下看顾姑娘。”
“汀兰也去吧,我有话要跟卫将军说。”云欢神色和缓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温和。
“可是…”汀兰仍是不放心,还想劝劝。
“无妨,去吧。”云欢温柔笑笑,朝两丫头挥了挥手。
等众人退下,客室内只剩下卫忧和云欢。
卫忧没有说话,斜倚在门边,幽深的目光落在云欢身上,静静等着她说话。
女子肃拜于地,真诚道谢,“多谢大人再次出手相助。”
“云姑娘这回是真的无以为报了吧,不如…”卫忧俯下挺拔的身躯,大手握着女孩儿凝脂皓腕,顺势拉起她。本想直接让人以身相许,却感到掌中滑腻不适地挣扎,手心微湿,叹了口气,如今还不是时候。
扶着人站稳,松开了让自己不舍的软滑娇嫩,沉默下来。
“大人…”云欢惊疑,手指不安地拽着衣裙,揉出浅浅褶痕。
“不如云姑娘教在下点针线活,本将军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不会的。”卫忧手支起下颌,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话到嘴边一转,瞥了眼云欢衣裙上的蓝花楹,似笑非笑。
闻言,云欢小手悄悄松开了裙摆,暗呼了一口气,她一个小小的绣娘,能回馈的实在不多,除去自己这间绣坊,便只有自己了。
这样想着,看向男子的目光变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恰好发现男人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男人眉梢略挑,眼尾自然地跟着上翘,似罂粟绽放,风情万种。心下一愣,回过神来,缓缓绽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她竟也有被美色所惑的一天,
“将军若不弃,云欢愿倾囊相授。”
“不弃不弃,只盼姑娘不嫌在下三天两头叨扰。”目的达成,卫忧笑得意味深长。
“自然。”云欢无有不应。
余光瞥到男人来不及收敛的笑容,不知为何,总感觉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蹙了蹙眉,再看那双凤眼时,里面却是古井般幽深,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这段时间果真太劳累了。
“在下事务繁忙,托云姑娘裁的衣裳,怕得麻烦姑娘亲自送到府上了。”卫忧假装为难,这本来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一来和女孩儿再见一面,二来将女孩儿拐去国公府。
“大人放心,我届时亲自送到国公府。”云欢颔首,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也是这样,请她做好了衣裳后,直接送去府上的。
“如此甚好。”卫忧笑得意味深长,盘算着她若送上门来,该做点什么好呢。侵略的目光席卷少女透粉的耳垂,不知这里滋味是不是也一样好。
正想入非非,却见小姑娘长睫轻颤,贝齿咬着唇瓣,血丝缓缓渗出,为苍白的玉容平添了几分艳色。
“大人,民女还有一事相求,能否请大人不要伤及定远侯性命?”云欢握紧手指,艰涩请求,
“嗯?即使他这般对你?”卫忧语气冷凝,盯着小姑娘沾血的红唇,凤眸暗色涌动,这片柔软香甜他都舍不得用力,如今竟然再三受伤,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再者那老东西都如此对她了,她干嘛还替他求情,难道还念着那劳什子的父女之情?
卫忧不高兴了,唇角下压,一语不发。
“求大人答应民女。”云欢目光执拗,欲要跪求。
卫忧伸臂揽过女孩儿的细肩,栀子清香若有若无,狠狠呼吸了两口,平复着胸腔郁气。
低首看向女孩儿,女孩儿桃花眸泛着泪雾,像一汪春日雨后的清泉,纯净得让人不忍拒绝。
卫忧受不住,缴械投降,不情不愿答应,
“本将军可不敢谋害朝廷命官。”
“多谢将军。”云欢松了口气,薄荷与青竹的味道霸道侵入她的口鼻,云欢不着痕迹后退,挣开肩上的手,再次施礼,
“云欢失礼了,将军勿怪。”
见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卫忧心塞了,脸色黑沉下来,终归还是怕女孩儿跌倒,没有再上前,只抬手虚扶她,淡淡道,
“无妨,本将军不介意。望云姑娘莫要忘记答应在下的事。”
说完,不等人答应,冷着脸吹了声口哨,大步流星离开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