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便听得锦乐宫极远处的宫苑里,一个说话极大声,极为泼妇的女人在叫唤。
这女人一叫,那打鸣的公鸡就叫了。
两下里,可真是此起彼伏。
听着这些,我实在睡不着,辗转反侧许多次,终于还是放弃了,点了蜡烛,坐在窗边,写起信来。
可我越写,心越烦。
一想到天亮之后,要去见那糖水老头,我就如万箭穿心。
“哎呀,真讨厌。”
我写好了一张纸,看着不顺眼,捏成了团,扔在了一边。写坏了一张,撕一张。写坏了一张,又撕一张。到最后,弄得我心烦意乱,什么都没写成。
素心瞧着我,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好叫上鸳鸯,帮我把地上的纸,一张一张的拾起来。
她们不识字,对信上的内容只能稀里糊涂地猜着看。
这样正好,我并不想让她们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可捡完了信,整整齐齐码放在我的桌边,两人又无话了。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她们在身边,寸步不离的伺候。
素心会设计好看的头饰,还会搭配好看的服侍。
鸳鸯烧得一手好菜,她应该多去练习烧菜。
我虽然没吃过御膳房的菜,可当年在家乡,因为是边境,鱼龙混杂,各地的口味都汇在那里,以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享用,爹爹可是带我吃遍了九州各地的山珍海味的。正因如此,我敢拍着胸脯保证,鸳鸯烧菜堪称一绝,再把管理能力练一练,以后去御膳房做领班厨娘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她们俩却完全不知道各自优点在哪儿,只一天到晚地陪伴着我,守着宫中的责任过活。
“哎哟,”我闭上眼睛,实在无法忍受外头那鸡零狗碎的叫声。“外头到底是谁呀,这么大清早的,简直不让人睡觉。”
素心开口了。“公主,是宸妃的姐姐。”
鸳鸯也开口了。“宸妃的姐姐每次来,都要闹上一番的。”
宸妃的姐姐?
闹上一番?
因为我是根据许久以来,我个人对宸妃印象——温良贤淑,蕙质兰心,神秘而逗趣——而推演她身边的其他人的。
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外头砸锅摔铁,大喊大叫的人,会是宸妃的姐姐。
我皱了皱眉。“宸妃的姐姐,不该与宸妃一样可爱吗?我感觉,锦乐宫里的好多人,都有宸妃那种低调,顺从,而另一方面呢,又是带有着自己强烈个性的人,大家都喜欢模仿她呢。”
素心和鸳鸯两个对视了一眼。
素心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很多人都喜欢宸妃娘娘,不喜欢这个姐姐。”
鸳鸯补上。“说来也奇怪,无论宸妃娘娘做什么,你觉得她就是做那件事的人,无论她是风风火火,还是落落大方,你总觉得,你就是喜欢她。可宸妃的姐姐呢,无论她做什么,你总觉得有一股子别扭和拧巴在那里。”
素心想了想说。“好像她是做给别人看的。”
鸳鸯说。“对,我记得有一次,我没发觉红烧肉是她做的,她还专门亲自去御膳房找我来着。我也就是去御膳房办点事,就待那么一会儿,可她一来,所有人都知道红烧肉是她做的了。大家都在夸她,害得我连当天准备要给宸妃娘娘炖的药膳小田鸡也没领到。”
素心说,“其实,这些事我和鸳鸯私下里都讨论过了,我们也不是爱说她坏话,就是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呢?”
她俩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得好嗨啊
我摇摇头。“既然如此,就别想了。我想,你们永远都不会搞明白的。尽量躲着点吧。对了,鸳鸯,我一会儿还要去太后那里,你去帮我准备些白米粥做早饭吧,素心……”
我刚提到素心,素心就嘀里嘟噜地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哎呀,等一下,我去洗个手,立刻就来。”
今天,我早早就到了藏书斋。
一个人闲庭信步于其中,看了一会儿书,又看了一会儿窗外风景。
后来,太后派人来唤我,说病愈了,想要我陪着走走。
我刚出了那藏书斋的门,就看见太后,仰着头,正在书斋门口等我。
太后个子不高,总是笑眯眯的,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这让我无来由地倍感亲近。
所以,我不愿让她多等,加快速度下楼。
一到平地上,就飞快地冲到了她怀里。
“吃早饭了吗?”
太后问。
“吃了吃了。太后,你吃了吗?”
太后又问:“我吃了,你吃的什么呀。”
我说,“白米粥。”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我。“白米粥好呀,养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周围的婢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有禹辰公主在这儿陪我就够了。”婢女推脱了一会儿,架不住太后的强硬态度,都退下了。
婢女们刚一退下,太后就开启了吐槽模式。“她们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没一颗心是向着我的,都在给柳贵妃她们做走狗呢。”
太后这么一说,我吓得不敢说话。
“呃……”
太后瞟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拿起来,从手肘处弯折,然后把自己的小胳膊小手穿了进来。
起初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后来才发现她是要挽着我。
走,我们去那边。
太后所指的那边,是竹林高深,凉风习习的木回廊。
因为太后方才的发言,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回话,我们一直沉默着。我们俩一走上木回廊,太后那双近视的小眼睛就变成了鹰眼睛,四处瞄着最隐蔽,最清凉,风最大的地方。
只要一找到,她就开口了。
她好像有一腔的不满要表达。
我有些迷惑。
我想,难道之前她没有找到知心的人说这些话吗?
或者,她一直把我当陌生人,说完了就过了,反正到了下月十五,加冕典礼一过,北国新帝一见,我就得拍拍屁股走人?
我思绪万千,唯一无法想到的,便是太后真的喜欢我,也真觉得我是个可用的人才,能帮她突破多年栖居于柳、刘、费金三角的无形控制。
她终于选定了一个刮大风的竹林通风口,顿时激动万分,小跑着,拉我过去坐下。
坐下了,就意味着开口了。
她问:“禹辰,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呀?”
我答:“景佟薰。”
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太后,你怎么了?”
半晌,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笑着对我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皱了皱眉,想要理解她这句话。
许多往事,是哪些许多往事呢?
风淅沥沥地刮在我的脸上,把我那简素的白衣掀了起来,直接扑到了太后的衣裙上。
我的头发全被吹乱了,而且吹得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了,十分干燥。
我心中有很多疑问,都想问太后。
但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是该问还是不该问。
不过,不过半晌,太后自己开口了。“阿熏。”她叫我阿熏。“来宫里这么些时日,你可见过柳贵妃她们?”
我摇摇头,说只听说过,见倒没见过。
我想,我可不想去见她们那些人。
有什么好见的。
可不知怎么地,说道要见她们,即便是还没任何实际行动,我已经有些躲闪了。
我祈求大禹的宫殿足够大,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们。
见我若有所思,太后拍了拍我的后背。“还是要见见的好,要不,她们动起手来,你可是难招架。”
太后此话一处,我的心扑通一跳,竟不由自主,猛地转向太后,紧盯着她,仿佛有人欺负了她。
我说:“太后,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太后点了点头。
我抬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她们,那几位贵妃,到底是怎样一种人呀,好像这合宫上下个个都怕她们,个个都为他们痛苦,然而,生活又不得不围着她们打转。就连……就连……”
太后低了低头,一阵大风呼地吹了过去,打掉了她发髻上的一个玫瑰花觅绣簪。
我飞快跑过去,捡了起来。
我正要给太后戴上,她挥了挥手。“送给你吧。”
看着我把簪子戴上,她继续了之前的话题:就连我这个太后也围着她们打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