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糖水老头来了又走了。
他没有让人来通知我,只把一根竹箭射到了众多的发芽竹笋上,让我今夜宵禁之前出宫,到宫外闹市上,一个叫做镜花水月的地方去见他。我刚一看到他这个通知,心里就猛地,大大地泄了一口气。
我如何能出宫呢?
出宫之后,又如何能找到这个叫做镜花水月的地方?
难道我不会迷路吗?
还有,我到底为什么要出宫呢?
正这么想着,太后给出了解决办法:窦思远真是个趣人妙人呀。“这竹箭上的消息,面上是通知你,根本就是通知我嘛。”
太后的声音突然上下起伏,显得非常激动,非常开心。
太后让我放心,她一定会把我安全送抵镜花水月的。
我赶紧说,“我不想出去呀。”
太后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淡淡问道:“喜儿是谁?”
我说,“我的……我最好的朋友。”
太后笑了。“好,那就你们俩一起。”
这么容易吗?
好吧。
我去就是了。
我和糖水老头夜里见面的对接工作弄完了,我有些目瞪口呆——大禹皇宫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做法,真让我很怀疑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和我印象中的皇宫太不同了,简直大相径庭。
不过,我的惊讶只属于我一个人。
太后不仅对此习以为常,而且还很高兴。
与之前担忧、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的她相比,听过了糖水老头打算之后的她,简直换了一个人,光彩熠熠,开心得简直要旋转起来,眼神里满是光芒,每说一句话都要笑,笑得合不拢嘴。
她激动得拉着我的手说,“昨天,我是装病的,就因为他要见你。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他想收我做徒弟,我都知道了。
“他竟然想收你做徒弟!”太后激动地说,“我真没想到,他这么高傲的人居然想收一个刚见面的小女娃娃做徒弟。我没有要说你的意思哦,我只是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这辈子只收过三个徒弟,个个出类拔萃,可就是心太黑了,一旦翅膀长硬了,就一脚踹开了师父。唉,为了证明给新主子看,还使出浑身解数捉弄自己的师父。他们好像真觉得,无论如何对待师父,都会被原谅。真是傻。”
太后说这些,又让我目瞪口呆。
这是在提醒我吗?
我沉浸纷繁思绪当中,太后又开口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再收徒弟了。他已经心灰意冷。他的心已经被几个徒弟捏碎了,再也不能拼凑起来了。可他选了你,老天。他选了你。”
我瞧着太后,她虽然坐着,但坐得笔直,却给我一种她好像在翩翩起舞的错觉。
等太后说完,我开口了。“太后,你还没回答我呢?”
太后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我笑着说。“柳贵妃她们是怎么回事呀?我想,与其问别人,得到些一知半解的答案,还不如问您呢。”
我的话一出,太后就像是冬日里结了霜的花朵,霜一化,就嫣儿了。
我提醒太后说,“喜儿说,她们都是门阀氏族的女儿。”
太后低着头,说:“嗯,怎么说呢,别的我就先不告诉你了,只有一件,因为你现在正住在宫里,可谓息息相关。”
此时,一阵阵大风带来了噼里啪啦一大堆竹叶,眼看着就要打在太后和我的脸上,可竹叶们仿佛知人知心,一到近前,就全落在了脚跟前了。这种古怪的“尊敬”,让太后瞬间落了泪,也让她敞开了心扉。
太后清了清嗓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里新来的女人们对这三位妃子形成了一种马首是瞻的趋势。为了讨好她们,年轻的妃子们,有的选择了压榨家中钱财,就算把家里弄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真的一毛钱都没了,三位妃子的家里就会出人出力拉一把,所以,看似没心没肺,坑害家庭的毁灭性做法,其实是一种加入三位妃子的家族家庭的样板。阿熏,你知道吗?一个妃子成了,另一个妃子就会跟上,以至于都成了流行。所有大大小小的花呀朵呀,只要进来了,便立刻被父母催着,心安理得地压榨家里,拼命讨好柳贵妃她们。”
我撇了撇嘴。“这倒是一箭双雕,即收拾了无用的小势力,又聚合了各家的大势力。”
太后说,对,控制得死死的。
我问:那宫里呢?
问到此处,太后深深叹了口气。
“外头父母错得离谱,里头子女们就更是行差踏错得厉害。她们根本没有道德、信念可言,她们唯一的想法就是讨好柳贵妃她们。当然,你要说,个个都是无脑儿,没有人敢反抗,那是不可能的。可那些反抗的人,都被那些马首是瞻的人害死了,连话都不让说,真真是恐怖至极。”
我的心一紧,总觉得宸妃娘娘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那么,皇上呢?宸妃娘娘呢,她还好吧?”
太后笑了。“你真是个好女孩。一开始呀,各路新人只是分作两派,一派就是想要投进柳、刘贵妃,费妃金三角怀抱里的人,另一派就是完全不理会,只想过完自己人生的清淡派。随着时间逝去,清淡派被清理出局,那些争先恐后的女人之间没了统一敌对的敌人,自己也就分裂了,分成了好几个小圈子,她们唯一目的就是想要加入金三角怀抱的人。是呀,父母在外倾家荡产,自己也不能落后。”
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看了看天,竹笙摇曳,让晴空万里的湛蓝天色显得更加娇俏多姿。那天上神仙,是否知道这地上的厮杀惨烈,污秽龌龊呢?
太后接着说,“别人争得如此激烈,金三角们也看出来,与其说这是派别的争斗,还不如说是一门虚伪的生意。想加入我们圈子,是吗?那好,去帮我们做事吧。一开始,金三角总是有事给他们做,可新人们拉帮结派,任务却只有三个人来分配,实在是不够呀。不够,那该怎么办呢?自己想吧。所以,一种新的更恶劣的风气形成了,金三角中,只要一有发话,就立刻有人分析这句话什么意思,需要落实到什么地方,怎样做,金三角们才能高兴,欣赏。她们可都是铁皮脸呢,以前还笑笑,如今风气已成,越发不喜欢笑了。阿熏,你知道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了我肩膀上。
“金三角笑得越少,那笑就越珍贵,越难争取。这就导致底下的人竞争越发激烈,手段越发恐怖,而点子也越发古怪,愚蠢而无所不用其极。”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怪不得。”
太后有些不解。“怎么了?”
我放低了声音。“怪不得,宫里会有人大张旗鼓招募年轻男女,说是为费妃怀孕,其实是游戏呀,风险越大,逗笑的机会越高。可是,这胆也太肥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呀,太后,你看,现在连我都知道了。”说到这里,我倒抽了一口气。被人知道,或许是她们的策略之一,要是皇上也知道,却无力阻止,那才厉害呢,可不是?”
我紧咬着嘴唇,简直想扇自己耳光。
轩凌风叔叔告诉我,让我关怀一下那些男女,我还插科打诨地说,他们也许早就约好了要牺牲呢。
真该死,真该死。
我怎会如此肤浅,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