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拍了拍高个子的肩膀,从腰间掏出了手帕给他擦泪。他看看双胞胎兄弟,叹了口气说,“你们把四弟扶下去吧。”那高个子一听要独自守着空房,十分不愿意,说:“大哥,你说吧,都把它说出来吧。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忍受内心煎熬,如今一口气都面对了,心里才舒爽些。”
我看着矮个子。矮个子又叹了口气,然后从当天晚上开始说起。“我们几个一直是关注案情的,但案情延绵数月,谁也耗不起。我们只好以继续说书来维持生活。表哥全心全意扑在案件上。可巧的是,那几个月里,我们前所未有的忙碌,而且都不是可以推却的忙碌,我们的说书都是私人老爷单独请到家去,真的,不是给小姐婆婆们说话,就是给朝廷里下朝回来的老爷们说书,这一闹,每每总是要到深更半夜才能出府。可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日我们几个被人逼着灌了酒,一出张……张宝玉大人的府,就看见那个一匹枣红马后头拖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奔驰在街巷,我们兄弟四人的酒立即就被吓醒了三四分。”
双胞胎其中一个人,“她整个人被拖在地上,那马儿受惊了似的,飞快地四处奔忙。我当时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他们觉得她死得不够透,要游街示众呢。可游街示众,应该是大白天,怎地晚上没人的时候来游街,而且人都死了,拖着个尸体到处跑,这真是大大的不敬啊。我心想,等姑娘走完了黄泉路经过了七年又七七四十九天的变化,成了妖,必定要来报复的。想到这里,我们四个下定决心要让姑娘有个好归宿,于是追上去,想着等马上的人偷懒了,下班了,我们就把人偷过来,偷偷运出京城,回她老家安徽安葬。当我们追着马车去的时候,发现那旧娘子早就在那里等待了,而且她身后还站在一群人,那群人龇牙咧嘴,歪瓜裂枣,十分古怪。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真正从未见过。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不说话的木偶,突然他们开口了。他们中的一个开口了,他先是拍了拍手,再后来是大声赞扬大家做得好。他还说,要成为黑狮会的第一步,就是要去做哪些最危险的事,要去释放自己的欲望。”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说,“释放自己的欲望,你们想想。这根本就是鼓励别人肆意杀害,凌辱弱者。当时我真是恨急了,可他们实在人多势众,又都是不要命的打手,我们贸然冲进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等呀等,等来的只有他们越发痛下杀手。他们每个人都冲着姑娘身上踹一脚,然后大笑着走出门去。等真的等到了机会,那姑娘的面容已经破坏到了不堪卒视的地步。我想去抱她,可我本能得想吐,我想拂去她额头上的血迹,然而,刚一碰到她的手,我就颤抖着跑开了。最后,我们决定把她烧成灰,把灰扫了,才欣欣然地带回去给表弟。然而,当我们回去时,表弟家已经遭到了血洗。表弟暴毙,小厮们无一幸免。原来,他们就是去动手的。”
矮个子说:“这不,我们眼看这无处可去,就逃了出来。刚逃出来,大禹就发生了如此滔天的灾难。”
说着,他掏出了一个小白罐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她?”
我问。
“是的。”矮个子说。
双胞胎又说,“等她死了之后,她的故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虽说不是到处张贴海报。但大禹都城里的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说她原来是河东崔氏崔致远老爷的小妾,这河东崔氏从来形迹古怪,明明家里有很多钱,但从来都是低调做事,低调做人,整个人害羞得不得了,当时皇帝让他进宫做官,他不愿去,皇帝三分四次请,甚至要以公主下嫁相逼,他实在无奈,便压断了自己的一只腿,以表明自己实在不适合官场。他年轻时,谈过恋爱,最后以那家小姐家里无法接受他的穷酸而退婚,后来便是一辈子的单身。没想到,他尽然爱上了姑娘,要给她好的生活,好的日子。”
我说,“那么,他们不仅是嫉妒美貌,还嫉妒突然得来的权势和金钱。”
矮个子点点头。“然而,即便是为了钱,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来不及多想,既然表哥、表嫂都去世了,我们就都逃了出来。一路逃到此处,身上没一点钱财,真是困顿啊。”
听完这个故事,我心中有种难以抑制的怒气。我想说,其实,血滴冤咒根本不存在,很多人拿着那个鸡毛当令箭,作弄别人,发泄自己怒气,那才是真的可恶呢。
可是,正是这么一想,就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那么,到底有多少人作如此想呢?
我不经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矮个子说:“这些故事还多着呢,有时候我竟不觉得是皇家的人得了血滴冤咒的诅咒,倒是我们身边这些鬼迷了心窍的人,让血滴冤咒的名声越传越远。”
我不住地点头。
正在我点头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嘟一声叫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还没有说话,师父窦思远说了。“看来确实到吃饭的时候了,各位英雄好汉就留下来一起吃吧,我们也是逃出来了,早上起来还要赶路,吃饱喝足了,才好走动呀。”
说着,鸡鸭鱼肉、各种美酒,榨菜咸菜全都上来了。因为人多,客栈小二直接把蒸饭的木桶拿了上来。就着美酒佳肴,我们一群十几个人实在是开心透了。立即拿起筷子和碗,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喜儿坐在我身边,低声问,“小姐,我是否要帮各位添饭呢?”我笑着说,“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奴婢,以前因为在家里,阿娘、爹爹眼皮子底下过活,这半年来又因为是在宫里,不知道把你如何安置。如今大家都出来了,你就当我的姐姐。你照顾我,我也照顾你。”
说着,我拣了一大块鸭肉给她。“快吃,你看你都瘦了。”
正在我拣鸭肉给喜儿的时候,裴靖宇悄悄拣了一块烤鸭腿给我。“裴……裴哥哥,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温柔地笑着,“吃吧,我看你也没拣多少。”
或许是因为吃多了,或许是因为时隔半年第一次出宫,我竟睡不着了,辗转多次,我决定出去走走。
却不知,不只是我一个人睡不着。我走到客栈外院的时候,师父、师祖,裴靖宇,宸妃娘娘几个人都已经在院子里了。我本以为他们要独自商量什么,没想到那四个兄弟也在。
我本想转身回去,裴靖宇看见了我。“阿熏,下来吧。再回去,恐怕弄醒得不止是我们院里站着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