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要重蹈覆辙,可是真正与杨寄柔在一起之后,又有很多个瞬间会让他情不自已。刚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有时候面对面坐着,也还是会有一股想念在心头萦绕,王信不知道怎么才能更亲密地拥有彼此,他希望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跟彼此分享,他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杨寄柔。
王信在望京还有一套三居室,平时一直空着,最近他开始琢磨着和杨寄柔一起搬过去,他要彻彻底底地享受二人世界。
杨寄柔原本并没有想过这么快就开始同居生活,可是王信过于热情,彷佛如果不答应他这个要求,就意味着自己没有对方那种浓烈的爱意;杨寄柔大抵是太要强了,她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爱意不如对方浓烈,她也要努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矢志不渝。
杨寄柔拉着王信一起去宜家,在一个个样板间里尽情地畅想美好的未来生活;
“我想在客厅里放置一块特别柔软的地毯,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们可以坐在上面看着电影,再喝两杯红酒,如果有了醉意,躺在地上也无妨。”杨寄柔一边想象着一边漫无边际地说着;
“那还要一盏搭配地毯的落地灯。”王信也在一旁附和着;
“对,要暖黄色的光。”杨寄柔想象着那个画面,两个人眼波流转,心里只希望一眼万年。
在那个时间段里,无论是谁开口提到结婚,可能两个人就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就地完婚,根本不会有精力去思考任何可行性,也不准去思考,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把这段爱情诠释得更轰烈。
同居的第四周,两个人开始没有那么多话说了,有时候王信一个人在书房里打游戏,杨寄柔在客厅看书,一整天,屋子里飘荡着的声音也只会是一些“吃点什么好”“几点了”之类的水词。
王信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可杨寄柔心里却充满了焦虑,因为她有很多想要表达自己的瞬间,却发现抒发的情感根本无人接收。
“你陪我看场电影吧?”
“太累了,我不想出门,你用电脑看吧。”
“我们去吃泰餐吧,我想喝冬阴功汤。”
“明天吧,今天我要去哥儿们家一起踢实况。”
“那我们在家一起做晚饭吧?”
“太麻烦了,我实在不想刷碗。”
杨寄柔开始有些灰心,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演独角戏,她用力表演,全身心投入,可谢幕之后才发现,四面的看台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中央,没落地为自己鼓掌。
晚上王信并没有回家,说是约了哥们去打台球,看着时钟从12点一点点挪向凌晨一点,她尝试给王信打了电话,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杨寄柔心里明白,他应该不是去打台球了,而是在工体西路快乐地释放自己,这才是她最开始认识的那个王信。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再一遍遍打电话给王信,可是脑袋里的另一个自己好像才是支配双手的人,凌晨三点,杨寄柔看着满屏幕未接通的电话记录发呆,她越看越觉得孤凉,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她彷佛在被王信用一把叫“冷暴力”的刀在凌迟,这种疼痛不是强烈到让人可以呼天抢地,它一直持续着,一直隐隐作痛,她被这种痛一直折磨,却喊不出声音。
凌晨五点的北京,天色已经大亮,冷冽的空气把杨寄柔吹得清醒了一些,她收拾了行李,离开了王信的家,那个半个月前,她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拥有了的“我们的家”。
杨寄柔回到自己家中就沉沉地睡去了,直到下午才睡醒,手机上并没有让她值得斡旋的短信或者未接来电,她又一次陷入了心灰意冷的绝望中。
傍晚十分,王信打来电话,杨寄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接了起来:
“你去哪了?昨晚回来怎么没看到你?”
“我进组拍戏了。”
“怎么这么突然?”
“嗯。”
“之前不是说下周才进组吗?”
“提前了。”
“是两个月的拍摄期吗?”
“嗯。”
“那下周我去探班吧。”
“好。”
杨寄柔漠然地回答着王信的问题,脸上却挂着两行清冷的眼泪,她觉得自己有些委曲求全,本应该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自己的感受,甚至想要大声地责骂王信几句,可她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了,那么这场争吵就会是他们故事的结尾。
杨寄柔最后选择了沉默。
一周以后,杨寄柔到了上海的剧组,她努力地让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想借此排解王信给她带来的不悦。她拿着剧本反复地看,她庆幸在这个时候能够接到这个戏,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有为,虽然是一部青春戏,可她饰演的是成年后的女主——与青梅竹马的恋人两地分居,两人因此渐行渐远渐无书,曾经轰轰烈烈的年少爱情,在成年的男主眼中变得一文不值,女主却心有不甘,一直要为自己被辜负的年少讨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剧本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当初是你爱我爱得太用力了,所以现在才没了力气,其实我是不应该怪你的,可我就偏要让你知道我恨你讨厌你,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在睡不安稳的夜里想起我。”杨寄柔读到这的时候,眼泪随着台词一起劈里啪啦地落下来,她感受得到剧里人物的痛苦,她们一样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口中的爱,竟然可以短暂到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之前曾那么用心地付出;她开始更加怜爱这个角色,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演好这个角色,因为这就是她自己。
剧组的准备时间很充沛,全剧围读做了两次,杨寄柔对人物的感情更深了一层,导演也很满意,还专门单独对杨寄柔表示了赞赏。
开机前两天最后定妆时,服装师很苦恼,因为杨寄柔的所有服装都大了一号,杨寄柔比她一个月前提供的体重整整瘦了十斤,瘦弱的她站在那,更像是剧里面那个无处安身立命的女孩。
杨寄柔并没有经纪公司,这次进组拍戏与往常一样,她依旧没有给自己聘请生活助理跟组,她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演员的刚需,作为成年人的她,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起居生活,带助理总是让她没有那么自在;更何况,这笔开销完全要由自己承担,那么在她心中,助理就如同名牌包包一般,不过是个装饰,除了满足虚荣心,也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作用了。
开机第一天,杨寄柔被统筹安排为第一个化妆,无论通告有多早,她从来都不会迟到,就像小时候上学一样,她妈妈经常嘲笑她:“成绩不怎么样,书包倒是背得很积极。”今天她提前了十分钟到化妆间,发现化妆师伏在桌子上睡觉,她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老师,我来化妆了。”
化妆师起身眯着眼看着门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再转头看看墙上的钟,
“干嘛来这么早?下次准点来,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
杨寄柔已经习惯这种嘴脸了,她清楚剧组就是个小社会,没有名气的演员在这个社会里,其实只是个底层的劳动人民了,这种情形是她入行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她以为所有演员都是光鲜亮丽的,应该是剧组的中心才对,直到真正在这里生活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演员竟然要这般卑微;虽然有些意外,但她其实也不太在意,因为她心里知道,反正每个人都是虚情假意,那“狐假虎威”与“惺惺作态”之间,又能有多少区别。
今天的戏都很简单,没有什么重头,不需要太多情绪,演对手戏的男演员是路北洋,已经小有名气了,他为人很随和,虽然带了两个助理,但大多时候,也会坐在杨寄柔旁边,与她闲聊,并没有距离感。
这场戏是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结束第一段对话时,路北洋需要转过身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再转身与杨寄柔对话,可在拍的时候,路北洋转身后,并没有再面对杨寄柔,而是背对着她将剩下的两句台词讲完。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要演员觉得调度舒适,画面也没有问题的话,导演多给个机位就可以解决这个新调度,可是路北洋在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挡住左前方的灯光,这个灯光是打在杨寄柔身上的,所以画面里,转身之后,画面里的杨寄柔身上就有了个大大的阴影;
“女演员干嘛呢?不知道找光吗?”灯光师在一旁大声斥责着她;
杨寄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会注意。”
虽然杨寄柔心里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可是她还是把情绪悄悄地收了回去。
第二遍的时候,杨寄柔在路北洋转身后,向左轻轻地挪了一小步;
“女演员不知道位置吗?给你mark了位置,为什么乱动?”摄影师在机器后面抱怨着,杨寄柔心里那一小股儿情绪开始向上窜动着,但她嘴上还是卑微地说着:
“抱歉老师,我下次注意。”
“哪找来的野狐禅,真是什么人都敢做演员。”一旁的摄影助理小声嘟囔着。
杨寄柔把头低下过去,眼眶里的眼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不敢抬头哭,因为监视器里会看到她哭的样子,如果妆面被哭花了,化妆师也会跑来抱怨她的不专业,所以每次实在忍不住要哭的时候,她都会把头低下去,让眼泪滴在地上,只要滴下来,她就暂时痊愈了,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就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镜头前嬉笑怒骂。
吃午饭的时候,路北洋的助理还找杨寄柔,
“我们路老师让你去他的休息室一起吃午饭,走吧,这边太热了,去休息室吃吧。”助理一边拉着杨寄柔一边说;
休息室里空调开的很足,路北洋递给杨寄柔一杯咖啡;
“今天上午实在是对不起。”路北洋说;
“啊?为什么?”杨寄柔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
“唉,上午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他们这些人势利眼,心里都因为我改了调度,心里憋着怨气发不出去,就都撒在了你身上,我在一边看着特别抱歉。”路北洋真诚地说,“我本来想在现场就替你骂回去,但我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收着脾气,他们俩在一旁也一直对我使眼色,我就忍住了,但我真的特别抱歉。而且我跟你保证,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再让它发生。”
原本杨寄柔对于这种情形已经习以为常了,心里的委屈也随着上午的眼泪消散了很多,可听到路北洋这样说,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心里暖暖的,就好像一个负伤的战士终于抵达了战地医院,原本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又被护士轻轻扯开,大家都看得到伤口,以及伤口背后的艰险和孤勇;她如释重负,轻轻地说着谢谢。
因为有路北洋的照顾,在剧组的生活也开始变得没那么难熬,第五天收工回到酒店时,杨寄柔在酒店大堂看到了王信,王信脸上带着一点疲惫看着她。
本应该是很开心的事,可杨寄柔却觉得头顶的天又开始渐渐有了阴霾。她忍住了想要跑到王信面前的冲动,一步一步冷静地走向了他,王信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可她犹豫了,虽然她内心无比确认自己对他的爱,可之前被冷落时的痛楚又让她确信:自己的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她在王信面前两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可她没有想到,这两米远的距离,在她与王信之间,再也没有消失过。
杨寄柔知道,现在她与王信的爱情故事,其实就是那首歌的写照,那首歌叫《他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