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北京城里最能让王信流连忘返的地段,三里屯当选第一位是毋庸置疑的。相比后来的“太古里”,他更喜欢village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听起来更国际,只是觉得这么一个具有文化融合性的区域,用地产商的名字做招牌,听了实在是有些扫兴,就像没有人会期待在万达广场里遇到艺术家一样。王信能很容易地在这儿找到一个让他喜欢的地方,比如机电院里有模有样的港式茶餐厅,再比如village北区那些有格调的咖啡厅,更不用说工体西路那一排酒吧夜店了。
今天王信来这里是打算给杨寄柔买巧克力,这一阵子不知道什么原因,G牌的巧克力口碑被吹上了天,也搞起了所谓的联名限定,这种热度,他倒是一点都不想落下。看着门口前花里胡哨的展台和长长的排号队伍,王信不禁唏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站在了队尾;眼前排队的大多都是男生,大抵都跟他有着一样的境遇:这哪里只是排队买一份巧克力,而是乖乖地“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王信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像是一种讨人芳心的廉价劳作,心里难免涌出了如同巧克力的甜腻里透出来的那一丝苦涩。他正在这琢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过去,原来何西就站在他身后。
“买巧克力呀?”何西问他;
王信想一口否定,但现在的情形实在凿凿有据;“嗯,帮朋友买。”
何西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着:“你过来……”然后把他拉到了一旁,拿出了手机,打给了同事,“礼盒你帮我送来现场一套。”
这时候王信再仔细看她才发现,她踩着高跟鞋,胸前还挂着工牌,王信以为何西是这家店的工作人员,他开口刚想问,何西就带着厚重的鼻音回答了他:
“我在奥狮广告上班,这场活动是我们公司做的,我们有预留的员工礼盒。”她拉着王信走到了店面后展台的一侧,“你等一会,我让同事把我的那套拿来了,我不吃巧克力的,就给你吧。”何西想了一下,王信愿意站在这排队,那肯定是买给哪个漂亮女孩,她笑着补充到:“不是给你,是给你的朋友。”
“你生病了啊?”王信并没有顾及她说什么,只是注意到何西浓重的鼻音,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何西也只是穿了一件短裙,本来就纤瘦的她带着一脸病容,站在眼前像一束芦苇摇摇晃晃,感觉风一吹就会倒下。“我车里有外套,给你拿着披上吧。”说完王信转身就朝着停车场走。
“哎?巧克力还没拿呢。”何西叫住了他。
“不着急,我先去给你拿衣服吧。”
“不用啦,我真的不冷,怎么感觉你慌慌张张的。”何西拉住他,像是怕一不注意,王信就会挣脱缰绳一样。
王信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过虑了,“你几点结束啊?我请你吃饭吧。”
走进饭店的时候,两个人像是熟人朋友一般,没有一点生疏,王信把手里拿着的外套搭在左侧的椅子上,转过身来开始翻阅菜单,他这丝毫没有谦让的样子让何西恍惚回到了四年前,他总是刚坐到饭桌前就会一直念叨着:“我要吃肉,我离了肉活不下去。”那时候他们每个周末会去王信在三元桥的那个小房子里一起做做饭,看看电影;可何西根本不会做什么菜,只会一道西红柿炒鸡蛋,有时候还会咸淡失控,开始几次王信还会勉强吃几口,到了后来,他就会像现在一样,不停地念叨着:我要吃肉!
“我可以点一份红烧肉吗,我没肉吃不下饭,行吗?”王信小心翼翼地问;
“点呗,是你请我吃饭,我又不买单,你点海参我也没意见。”
“你误会了,我是怕你觉得,我明知道你生病了,我还点这么油腻的菜,显得我不够善解人意。”王信解释到;
“我的天啊,您就别在我这立人设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还用上这种路数了?这不适合你。”何西嘲弄着;
“你没这么说之前,我一直以为善解人意是我骨子里就带的优势呢,因为我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善解人意啊,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何西摆好碗筷;
“呦,那你再流点出来,我接着。”说着何西把一个空碗推到王信眼前,王信端起来碗,对着空碗轻柔而又做作地问:
“你怎么生病了还穿这么少?”
何西被他的举动逗乐了,“你这流露得也太贫瘠了。”
王信把空碗推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收起了矫揉造作,说道:“我说认真得呢,你穿得太少了,风一吹都会倒,你一会穿我外套走吧。”
何西说:“我真的不觉得冷,每次来三里屯,要是穿的没提早一个季节,就总觉得格格不入,好像我反倒成了那个反季节的精神病人。我想着既然不能改变大家,那我就改变自己吧,所以啊,这到了三里屯,就要把春天当成夏天过,夏天就要当成秋天过,懂了吧?”
“你这个见解很精辟啊,我以前只是觉得不太正常,我还怀疑你们生理结构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但我现在理解了,原来你们这是在适应三里屯气候——一个彻底跳脱地球公转与黄赤交角的束缚,独立于各大气候带的独有气候;我觉得我作为首发者,应该找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一下,单独设置一个气候区域,为了表示对病人的照顾,我把命名权送给你,你说吧,叫什么气候合适?”王信真诚地望着何西;
“既然你都送给我了,那就叫何西气候吧。”
王信激动地端起水杯,“想到一起了,来庆祝一下吧,咱们得要瓶酒喝。”
“我是病人。”何西紧忙压下了王信刚准备要抬起的手,“你至少也要尊重一下我体内的病毒吧?”
王信放下手,“说得对,说得对,我不止要善解人意,也要善解病毒意。”
那顿晚饭王信吃得很开心,像是找回了多年失散的知己,他们轻松地调侃说笑,即使没有喝酒,也让他觉得世界变得很宽敞,很亮堂。他有点后悔,如果当时不是跟何西谈恋爱,而只是做朋友,那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就会一直存在,相比那几个月的爱情,他更想要这种长久的欢愉。
回到家之后,王信接到了李峰的电话,李峰先是说了一些工作上的琐事,可王信总觉得他还有些话想说,可总是欲言又止,最后王信开口问: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怎么支支吾吾的。”
李峰好像是卯足了劲儿,开口说:“公司好多人都说你跟那个杨寄柔关系不一般,你们是情侣关系了吧?”
“哎呦,你可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就只是朋友。”王信嘴上这样说,可心里明白,哪有什么公司同事传言,肯定是李峰平时看到过杨寄柔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忍不住心里对这关系做了一系列揣测。
“那我看你也是对人家姑娘有意图,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盯着人家准备下手呢?”李峰继续追问着;
“哎呦,我没有、没有、真没有,您可就别再往我头上扣帽子了,你这话要是让我爸听到了,他又得把我骂一顿。”王信想到这就头疼,之前几次谈的恋爱都被他爸用各种途径发现了,他自己也是不争气,每次也都是谈了几个月就分手,现在在他爸眼中,他就是一个恋爱爱好者——王信要么就是在谈恋爱,要么就是在准备谈恋爱,除了谈恋爱,王信每天没有别的追求;鉴于对他爸的顾忌,李峰每次提到他的个人问题,他都已经习惯了“一律否定”,至少要营造出一种——“王信不谈恋爱”的假象。李峰听到他的否定,也没有再多问,就此作罢。
这几天王信给杨寄柔发短信,她都不怎么回复,一条条短信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踢了过去却弹不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收不到杨寄柔的回复,到最后,他实在是顾及不上之前设计的“张弛有度”,直接打给了杨寄柔,心里想着,能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在干什么呢?”王信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因为这种问题在没有确定关系之前都显得自以为是,他讨厌别人这样问他,也自然讨厌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没做什么,在做雅思的阅读题,怎么了?”杨寄柔轻轻地回答着;
“我朋友送了我一套Godiva的巧克力礼盒,我拿给你吧。”
“不用了,我是不怎么吃巧克力的,你送给别人吧。”
王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杨寄柔正在用“一句一句的拒绝”使劲儿地把彼此拉开,可明明之前两个人相处得很愉快,为什么突然要刻意地制造出距离?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有种在黑夜里被陌生人敲了一闷棍的错觉,他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回头想找找凶手,却发现空荡荡地连个鸟叫虫鸣都没有;他越想越生气,他略微带了些语气对杨寄柔说:“那算了,你继续忙吧,我挂了。”
“等一下,我想你问个事儿……”杨寄柔突然积极地开口问,可是话说到一半儿,又有些期期艾艾,王信追着问:“什么事,你说吧,不用顾忌。”
“你和李峰,熟吗?”杨寄柔小心翼翼地问着;
王信听到这个问题从杨寄柔嘴里问出来,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李峰突然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他关心的哪里是王信,而是杨寄柔,他想到这,忙回答杨寄柔:“算是很熟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总最近总是约我单独吃饭,说是要谈一下签约的事,可是我……”听到杨寄柔支支吾吾的语气,王信可以确信她是不愿意理会李峰那一套的,先不说杨寄柔有多磨而不麟,李峰原本就算不上是有圈内资源的老板,以他这种身价也好意思出来骗演员,真是着实让王信觉得可笑,“我明白了,你不用理他,可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个事,前几次怎么不说?”王信继续问;
“担心你有别的事在忙,毕竟在你那,我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杨寄柔带着一点点矫揉的语气回答着他;
“你先答应他吃饭,后面我来处理。”王信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杨寄柔放下电话有些后悔,想着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本来这几天故意冷落王信,就是想让自己把之前那些小涟漪都抚平,她相信,像自己这样的女孩,王信的生活里一定有很多个,虽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选手,但她非常坚定地想要退赛;作为演员,她每天都被放在一堆女孩子里被导演和制片人们挑来挑去,她不想在感情上也被别人当作备选;可刚才那句“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着实透露着可笑的幽怨,如果不是李峰这几天没完没了的骚扰,想她也是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杨寄柔认真盯着雅思的阅读题目,努力地想集中精神做完这一篇,可一个个单词排着队从眼前飘过,飘进大脑里根本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悻悻然地合上了书。
王信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杨寄柔平静了一下自己,想着一定要把刚才那个自己藏起来,她打起精神,接起了电话:
“喂?”
“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趟。”
杨寄柔走到楼前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王信,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暖黄色的光照在他头顶,把四周显得既柔和又暧昧,他站在那不急不缓,也没有想要走过来的意思,就这样一直幽幽地看着她笑。杨寄柔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脸,还没等杨寄柔发问,王信先开口说:
“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