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们贫民区的讲道人迪姆先生那里学的读写,其他的知识都是在艺术家协会的图书馆里学到的,很多不懂的问题我会去请教雕刻家行会的汉斯·维滕大师。”史蒂芬如实相告。
“不错,语言课是按周计费的吧,一周多少银马克?”
“……十四个银马克。”
“那你岂不是要攒挺久的钱,而且得拮据很久,才能上一段时间的语言课?”
史蒂芬惊讶于女仆长竟然如此清楚这些平民杂役的收入水平,他有些不好意思:
“是……是的,通常一两个月才能上一周课,不过生活拮据还好,反正都已经习惯了苦日子了。”他又挠了挠头。
“反正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的,人嘛,得追求上进,主没有让我生来吃饱穿暖生活幸福,就只好我自己来创造咯,所以更加不能放过提高的机会,更加不能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朴实平和,没有抱怨。
“……如果年轻人都能像你这样,地上天国或许早就建成了吧……”
听了史蒂芬的自白,女仆长良久无言,末了她感慨了一句,然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我这里有一些机会,史蒂芬,你想要吗?”她忽然郑重地对史蒂芬说道。
“卡诺莎公主殿下计划开展一个针对平民年轻人的助学教育项目,由王室和宫廷大主教出面出资聘请教师、学者对符合条件的年轻人进行培养,能让他们担当日后一些新事业的骨干和核心……”
“加入这个项目,你的生活会发生许多改变,当然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没法和你明说。
你会衣食无忧,但可能会失去某些自由,而且必须要向王室效忠……你,愿意加入吗?”
听到失去某些自由这些地方,原本就要点头称是的史蒂芬又犹豫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不能暴露的秘密,又想到了那位飒爽的紫发姑娘。
“我……能考虑一下再答复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他竭力没让自己的脸色表现出异常。
“这是应有之义。”
女仆长看了看他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先告退了,你的想法可以直接和汉斯·维滕大师交流,他作为公主殿下的老师,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她微微弯身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向大门处走去。
“我知道了。”史蒂芬又有些惊讶了,原来这个项目里也有那个不起眼的小老头的身影。
“不过也是,大师本身就不像是个寻常贵族,这种大力培养平民的项目,一般贵族也弄不出来……”他在心里暗暗想着。
在女仆长擦身而过的瞬间,一缕微不可闻的声音飘进了史蒂芬的耳朵:“我们尊重每个人的秘密,这是某位大人物的意思。”
史蒂芬的脸色一变。
…………………………
光着上身的史蒂芬烤着火,嘴里叼着半截面包,正就着火炉的光亮拍打着沾上了稻草灰的亚麻上衣。
“量身竟然是躺在稻草灰上进行的,这种操作还是头一回见……”
勉强做完清洁,他拍拍手,啃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说着。
史蒂芬是绝对不会承认没见过世面的自己在洒满了稻草灰的垫子上打了个滚——
不然贴身衣物上怎么会沾上那么多灰尘。
他也不会忘记凡特先生竭力憋笑的尴尬模样,和穿得像个老绅士一样的裁缝店老板皱起的眉头。
“老板说后天下午就可以去取衣服了……”
史蒂芬在裁缝店试穿了一下别人的成衣,发现除了领口紧了一点有些不舒服,笔挺帅气的礼服穿起来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他傻笑了一阵,又想起了之后要做的事——
“啊又要给维滕大师送货了,我到底答应不答应啊?”他扑倒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差点滚下床来。
“尊重秘密又算什么啊?我这样的情况可是会被绑上火刑架的……
某位大人物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啊,说话算不算话的啊?”
他之前也和好朋友乔治他们讨论过,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明讲,他们的意见一致都是:
去,为什么不去?能傍上大人物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他当然知道一个人的命运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进程,能借助外力少走一些弯路,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唉,我好难啊……”
…………………………
“唉,好麻烦啊,安德森表哥到底想干嘛,哈洛斯堡家到底想干嘛……”
“什么叫做恢复一百年前的例行访问啊……有过这个东西吗?我怎么没印象。”
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将头埋进真丝缎面的鹅绒枕头里,卡诺莎毫不顾忌形象地翻滚着,紫发如同瀑布般洒下。
“公主殿下,注意形象。”
侍立在一旁的莎廷淡淡地开口提醒,她知道平日里自律极严的卡诺莎其实压力相当大。
“哎呀,都不能让我发泄一下吗?东征时骑士团在久战后都会被默许嫖娼、劫掠甚至屠城……”
她揉了揉有些打卷的发梢,难得地抱怨了一句。
“恶行不被主所允许……”
“哎呀我知道啦!”
受不了的公主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到了床沿,她托着腮:
“政治这些什么的,好烦啊,真不如对付异端异教徒舒服,一剑砍过去就行了,束手束脚的……”
“没办法啊,这就是贵族,这就是政治……我们活在这种秩序之中,就得按照规矩和习惯来……”
莎廷拍了拍手,叫进来几位宫廷女仆,让她们打开了足足占据了这个房间未开窗的半面墙壁的大衣柜。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你看别人洛克伯爵又英俊,教养礼节都是一流的,完全挑不出毛病,简直就是好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莎廷阿姨你这是啥语气啊?不提别人可能怀有的恶意,就凭他那惺惺作态的样子,我第一眼就看不起他!”公主朝着站在门边的宫装妇人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这些古灵精怪的行为其实都是她自我放松的手段,毕竟和一位素未蒙面的亲戚、天才骑士、关系不太好的邻国继承人“谈天说地话家常”,还要同时保持形象、试探对方的口风,这些她本不在行甚至不太喜欢的事情让她压力不小。
“您该准备一下晚宴的穿着了,此地的主人莫恩伯爵的盛情不好推却,使节团也会出席。”
几位女仆在莎廷的指挥下将繁复的长裙、珠宝首饰、纱帽、鞋子、手套等等等等拿了出来,像时装展览一般展示了起来。
“……”
见到这样的阵仗,公主不由得伸手掩住脸孔,哀嚎了一声:“主啊,我能不能穿骑士服去赴宴啊……”
“抱歉,殿下,您可是我们普兰希亚的玫瑰啊,平时可以,但怎么能穿着男人的衣装赴宴呢?您在条顿骑士团真的学坏了……”
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拗不过丝毫不松口的天骑士的公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举手投降,任人摆布:
“好吧好吧,莎廷阿姨您来选吧,我穿就是了,不过记得通知宫廷学者团在我们回到波尔图堡后第一时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