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王府,坐落于龙岭山脉脚下。
占得天独厚之地势,极人间土木之盛。
人言道皇城之大者,不曾见东域王府之硕。
吴恙好歹也是参观过故宫的人,却仍被这座东域王府所震慑。
王府不知几千院落,有山有水,有树有花,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蜿蜒曲折的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别致院落。
院内芭蕉听雨,拱门相映,有一池碧波漾水,锦鲤浮游,三千莲花高低错落,如篷如扇,粉色莲花或含苞,或绽放,有蜻蜓立于上头。
一阵清风拂来。
院内八方通风,毫不阻挡,虽身在院内,却又如立于旷野之中。
得名清风院,院如其名。
吴恙左顾右盼,心中五味杂陈。
这座清风院便是以前世子殿下的居所,院内吴恙曾亲手种下的栀子花,已开得繁盛。
整座王府,看在眼里极其熟悉,而吴恙,却又感觉到那么的陌生。
这种感觉,真的很撕扯。
丰腴的田公公走到一处门前止步,转身轻道:“世子殿下,浴汤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奴婢们会伺候您沐浴更衣,这座院子宁王还是给您留着的,不曾动过。”
吴恙推门而进,只见屋中挂着一张大大的纱帘,纱帘之后,隐约可见一个大大的浴桶。
青绿素衣的婢女们依次而进,纷纷做着伺候吴恙洗浴的准备工作。
田公公退身轻轻关上了门。
“世子殿下,奴婢为您宽衣。”
一个婢女轻轻走过来,伸手就要去解吴恙的衣带。
“别!别!”
吴恙触电般的躲开,搞得心里一阵紧张和尴尬。
世子殿下的生活确实滋润,可自己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自己可是那种袜子破了个洞,都不好意思在人前展示的面浅男人啊。
如何能与你们坦诚相对?
更何况在马厩被奴役了那么些时日,和草而卧,一直不曾洗澡,身上的泥搓下来至少也得一个疗程的大补丸,那多难为情?
得,这种事情还是自力更生的为好。
吴恙唤退了一众女婢,这才麻利的脱了个干净,踩进了撒有花瓣的浴桶之中。
温热适宜的浴汤包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酣畅的张开……真心舒坦啊。
可身体的松弛懈怠,却并没有舒缓吴恙紧绷的神经,反而令他更加的清醒。
眼下的情况骤变,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乾坤斗转,自己的老爹在京城那边搅动了风云,或者是在北疆的干爹搞出了大动静,整个黎元新朝廷都要变了天色。
如此的话,自己也就坐稳了这个便宜的世子殿下,世袭罔替,富贵一生。
但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那便是宁王等人想在自己身上再做大文章!
虽然现在不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此番看似轻松安逸的处境,却绝对要比在马厩里危险得多。
必须得谨慎!
天下棋盘,我虽为棋子,却不能任谁执掌摆弄,要去哪儿,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
吴恙在安逸泡澡之时。
吴孟尧和吴丞丞父子俩,已是火烧火燎的找到了宁王那儿去。
王府大殿之上。
宁王李桀席坐高案,身形魁壮,半脸胡髯,一身蟒袍拖地,虽无皇家贵气,却有王者之霸气!
不愧为黎元新帝的一杆长枪,浑身都散发着暴戾的嗜杀气息。
要不然,他也不敢来杀神吴起的东域之地,搅动风云!
席间坐卧,左右各有一个绝色女婢伺候着,一个拎串葡萄,一个削个水晶梨儿,左拥右抱,好不美哉。
吴孟尧父子俩跪在殿前,苦声相诉。
“王爷,这是为何啊?”
吴孟尧实在难以理解这宁王的脑回路,急急摊手道:“吴起仍在京中被困,北疆王洛北锋麾下十八万重兵也仍被大庆牵制在边境!”
“您为何突然要赦放吴恙,并恢复他的世子身份呢?”
宁王吃了一颗葡萄,一把推开身旁女婢,站起身来捋了捋身上蟒袍。
“你啊你,见识还是太过短浅,格局小了。”
宁王伸出一指点了点殿下的吴孟尧:“还是本王的王妃深谋远虑,挥手便是精妙手笔。”
这是宁王妃的意思?
吴孟尧的心思顿时又深了几分。
举世皆知,宁王横冲直撞打天下,背后全是那智囊宁王妃运筹帷幄,算计天下。
那个女人,深不可测。
可关押吴恙,引东域军中旧部来救,再围而杀之的计策,不也是出自宁王妃之手吗?
怎么突然间变卦了?
吴孟尧想不明白,只得叩首相问:“王爷,恕小候愚钝,看不透宁王妃的深远用意,还请王爷明示!”
宁王李桀缓缓走下殿来,很不讲究的一撩蟒袍,直接蹲在了吴孟尧的脑袋跟前。
“钓鱼之计,已见成效,那赤羽营的统领杨挚不就咬钩了吗?”
“可你觉得其余的鱼儿还会这么傻吗?”
“近几日,你可再有捕获?”
吴孟尧埋首摇头:“有杨挚惨死在前,其余乱党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这就对了嘛!”
宁王拍了拍吴孟尧的脑袋,缓缓起身:“鱼儿都变狡猾了,我们岂能一成不变?”
“敢问王妃此计,又是何用意?”吴孟尧抬头问道。
宁王却是不答,久久的看着吴孟尧,反而问道:“你们父子自打归顺于我以来,在这东域之地,过得可还快活?”
吴孟尧不明上意,赶紧低头:“小候快活,快活!”
“真话?”
吴孟尧轻轻抬头,见宁王眼中并无戾气,回神思索,顿时悲从中来。
“宁王恕罪!”
“小候自归顺以来,虽表面风光,无人敢犯,可这东域百姓却将小候视作过街之鼠,至于东域军中,小候更是不敢涉足,有传闻……”
“有传闻说,东域军中将士,恨不得将小候父子吃肉扒皮,生吞活剥啊!”
“王爷明鉴,即使如此,小候父子也绝无二心啊!”
宁王弯下身,再次拍了拍吴孟尧的头:“别紧张别紧张,我并没有怀疑你们父子的忠心。”
“你与吴起乃兄弟,叛之,尚且如此!”
“你说要是吴起的亲儿子吴恙,也背叛了他父亲,那东域的百姓和军中将士,又当作何感想呢?”
吴孟尧猛的抬头,深深的一皱眉:“王爷您想让吴恙归降?小候斗胆,此举万万行不通,据小候所了解,那小子是决计不肯归降的!”
“诶……这个不重要!”
宁王轻轻一摇头,负手踱步:“他归降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域的百姓和军中的将士,认为他已经归降于本王就行了。”
“本王将他放出马厩,锦衣玉食的伺候着,让他再做他的快活东域世子,东域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东域军中的将士,也是看得见的!”
“届时,东域王吴起被困京城,杳无音信,而东域世子又已归降本王,无心再起!”
“那整个的东域必将人心涣散,失去信念,或许都不用本王出手,就有忠勇的东域旧部,取了那小子的性命!”
“再牢不可破的东域大地,也势必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轰!
如雷声在耳。
吴孟尧振聋发聩,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此计好生歹毒啊!
此种阴险至极,釜底抽薪的诛心计谋,全天下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心狠诡诈的女人才想得出来!
关在马厩里的吴恙,支撑起了全东域人的信念!
而放出来锦衣玉食的吴恙,又必将毁灭了整个东域的信念!
东域大地,从此将再无信仰!
吴孟尧瑟瑟的趴跪在地。
从未觉得人心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