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西决笑得甚是欢快,朝那侧的二掌柜道:“李二小姐说累了。”
二掌柜最是机灵,一听这话立马就朝后头交代了几句。
一顶红轿从后边上来,边上的一个妈妈将帘子挑了起来。
华西决不顾李卷云的反抗,将她放到了轿子里。
实际上她也无从反抗,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要顾及李家的脸面。
“坐好了,这就接你回府。”华西决笑着说了一句,退到了轿门外。
一旁的妈妈将手一撒,红帘子便落了下去。
二掌柜不离华西决左右,看华西决退了出来,连忙上前:“大公子,聘礼都备好了,您看——”
华西决很是满意,指了指眼前的轿子:“好生伺候着,将人送回李家去。”
“这是自然,大公子的事咱们博胜楼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您这边走?”二掌柜的拍着胸膛保证道。
低头看自己衣摆上沾染了不少泥污,浑身也被雨水打湿,确实不成样子,抬头看天,雨势已收,才默认般抬腿就往二掌柜带的方向走。
身后的轿子得了二掌柜的命令稳稳起轿,掉了个头直往城西李家去。
清宁院后门,看聂氏亲自打开了那扇藏在杂草堆里的破败铜门,元书意下意识就往身后看了看。
身后看不见一个丫鬟婆子,这是个什么地方?
正想着,打开了铜门锁头的聂氏回头看了她一眼。
“清宁院怎么这么多破地方,是吧?”
本想否认,可又觉不必否认,元书意点了点头。
聂氏回过头去,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小心放到了门边地上:“过来吧。”
从元书意这个方向看去,这扇铜门后满满当当都是一人高的杂草,秋末之际平添了些枯黄,可依旧生机勃勃。
都跟到这儿了,也没有调头就走的道理,元书意跟了进去。
跨过门槛,发觉里头是个雕廊小院,小庭院里俱是一人高的杂草,可聂氏似乎不在意,看元书意进来后,径直就往杂草丛里走。
元书意咽了咽,想起了前几日掉下城外深拗的事,脚步不自觉就停下了。
“夫人,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元书意朝杂草丛里问了一句。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聂氏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不是想知道你爹的事吗?今日我告诉你。”
她确实想知道。
可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万一是个陷阱呢?
“有什么不能在外边儿说?”元书意不想进去。
那头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聂氏从杂草丛里走了出来。
方才下过阵雨,草丛里的枯草条沾了不少在衣裳上,聂氏边掸了掸身上的枯草条,边走到元书意面前:“我若想害你,你根本就进不了高家的门,现在你和大爷联手,你再死在我的院里,他会放过我?”
元书意暗暗吃惊。
聂氏怎么知道……她和高景行联手的事?
难不成是有人告密?
“你根本没和大爷同房,他能这么护着你,还不是和你谈成了条件?”聂氏呵笑一声,“高家的事,我若说知道个七分,无人敢说知道八分,懂吗?”
只怕这只是个试探,她可不能自乱阵脚:“夫人这是冤枉我了,同房的事非同小可,众目睽睽,我又怎么敢糊弄?”
可心里已经在细细回想自己的错漏处了。
“你明明就是完璧之身,我可跟过方姑姑学过这个,你糊弄得了我,还能糊弄了外头的医者?”聂氏伸手将元书意头上歪了的钗子扶了扶正,“你们没联手,才是笑话。”
元书意不做声了。
“况且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有些事让你接手总比外人接手的好,”聂氏转从自己发上摘下一支银簪来,插入元书意的发间,“要收拾那几房人,你只在账房上下功夫可杀不住她们的气势。”
“夫人院里怕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元书意伸手想将那簪子取下来,可聂氏制止了她。
“别推辞,这原本就该是给你的,”看元书意不明白,聂氏沉吟片刻,松开手,“这是老夫人给的,是高家媳妇的传家东西,当初就剩了这个给了我,还有一个镯子在老爷那里,是原先的大夫人遗留下来的东西,你奉茶那日老爷给了大爷。”
元书意更糊涂了,聂氏今日跟她说这个,是何用意:“给您的,您好好收着不更好?”
给她是做什么?她这没几日就要开溜了,她拿了到时候可不还得还回去?
找这麻烦做什么!
“听我的,”聂氏面色渐冷,“否则你也别想在高家再待一日。”
元书意的手垂了下来:“夫人不用给我这个,旁的那几房人我也会说到做到给您处理了。”
“不是我不信你,”聂氏说道,“是怕你快要自身难保。”
元书意冷静一想:“难道说,勋家的事和旁的几房人有关?”
还真是一点就通。
聂氏满意点头:“知道大爷这么多年,为何无妻无子?”
“哈?这难不成还和府里的人有关?”元书意实在不信。
高景行那么一个人,看他在高府这几日都横着走了,哪里会由着人干涉他的私事?
再说,看高老爷的意思,对高景行这个儿子还是很疼惜的,怎么也不会任由旁的几房人这么合计他儿子吧?
“觉着不可能?”聂氏看穿了她的想法,“这是你不知道老爷这个位置,原本并不该老爷坐的。”
似乎是想起了那些年的那些事,聂氏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都说当年我和他两情相悦,才结成夫妻,鲜少有人知道,当初他是为了聂家的荣势才与我联手,可我却在日日相处里,对他倾心相托。”
聂氏苦笑摇头:“那时侯,家宅中的几房人都不服他,皆因当初他走上经商这条路的本钱,都是几房兄弟凑起来的,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未曾分家,皆是因为高家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你明白了吗?”
元书意听明白了。
这么一听,旁的几房人在府里横行也是有本钱的,但看聂氏,似乎并不是在意这个。
“可您……为何如此不满?”元书意问道。
“因为当初那些钱,其实不是那几兄弟凑的,”语气里都夹杂了气愤,聂氏转身朝杂草堆里看去,“那是你爹元洛河的钱。”
“这——”竟和她爹有关,元书意是万万没想到的,“怎么会和我爹有关?”
“当初高老太爷和你爹走得近,你爹就从老太爷口里听说了这个事,借了一笔银子给老太爷,”聂氏叹气,“当初高家几兄弟不和睦,老夫人借机想缓和几兄弟的情分,老太爷也觉在理,就将那笔钱分给了几个儿子,让他们出面去做这个人情,为的是二老百年之后,高家能不散不分。”
这也是老太爷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高家,不分不散。
“这几房人却没能遵守,老太爷一走,就闹着要分家,”聂氏走到了杂草丛前,回头朝元书意看,“可老爷不肯,坚持不分不散,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一大家子人挤在高家府邸里,蚕食着高佑知的心血……”
这么一听,原来是高老爷不肯分啊?
可若是只为了高老太爷一句遗言就坚守到这种地步……这种孝道,当真值得?
聂氏站着杂草丛前看她,元书意垂眸一想,跟了过去。
聂氏牵过她的手,牵着她往杂草丛里走:“前几日不让你见高家的晚辈不是故意坏规矩,是不想你这么快就和他们碰面,如今他们秋猎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也躲不过去了。”
“多谢夫人帮忙,可该见的还是会见到,”元书意将身边的杂草推到边上些,“该来的也会来。”
这一句刺痛了聂氏的眼:“到底是当初心不够狠,若是够狠,她们早就分了出去,也不会——”
聂氏住了脚,定定看着前方,红了眼眶。
元书意跟着停下,将杂草推开也抬头去看。
一看是座古朴别致的楼阁。
细看窗门上雕刻的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童戏。
聂氏松开了元书意的手:“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我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那个最是聪慧的孩子。
一出生就一反常态只笑不哭的孩子。
她坚持喂养从未假手他人的孩子。
就因为那些人,就因为不分家,就这么没了。
“很多年不敢来这儿了,”聂氏悲恸得都要直不起腰来,“不敢来,害怕看到他,害怕失去他。”
元书意攥稳聂氏的手,扶她直起腰来:“夫人,逝者已逝,兴许他已经换了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了。”
“我也这么安慰自己!可我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啊!”聂氏的泪滴答滴答,倾泄而下,方握住元书意的手,倾尽全力去抵触心底涌上的莫大悲凉,她就快要承受不住了,“害他的人还逍遥法外,我还没给他报仇,我怎么能走?我没脸去陪他……”
“夫人,夫人——”元书意猛地摇晃聂氏的手,希望她能快些振作,方才跟聂氏一道来的时候,林妈妈就交代她聂氏有隐疾,若是碰上她情绪激动,一定要安抚住,将药丸给她服下,这么一想,元书意赶紧腾出一只手去找林妈妈给的药丸,“你等会儿,我这就给你拿药。”
谁知聂氏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几步跨上了前面的石阶,一脚就将那扇满是尘土的大门踹了开。
紧接着转过身来,双眼通红盯着元书意:“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