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正堂。
李巡抚铁青着脸,盯着堂下跪着的李卷云,不发一言。
还是坐在一旁的苗氏笑着招呼一旁客座上的华西决。
李巡抚黑着脸咳嗽一声,苗氏含蓄地收住了笑。
“怎么没先来个信儿?你这么一来,倒是显得我们李家怠慢了你们华家。”李巡抚明显是不高兴了。
“岳父大人,是小侄的错,”华西决朝李巡抚赔礼,“原是该先来信,再由家中管事过来,可近来南烟城不太平,家父让我先行过来,亲自下聘礼。”
顿了顿,华西决接着说道:“虽说行程匆忙,但聘礼都是一早就在准备的,绝没有怠慢轻视的意思。”
听说南烟城不太平,李巡抚皱了眉头:“南烟城不太平?出什么事了?”
要说这南烟城,是连通南北的大城,四面环山,小桥流水,富庶得很,这样的地方怎么会不太平?从未听说过啊。
“不是什么大事,”华西决斟酌了字词,“官府最近严查来往车马,家父担心旁人说不清楚,又觉迎亲的恐不知情,到时延误了吉时误了事就不好了,才让我下聘来,再和岳父大人商议一下,婚期能否提前。”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一直垂头不敢说话的李卷云也抬起了头去看华西决。
后者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
李卷云想说什么,可爹爹在上,她不敢造次,只能装作没看到,复又垂下了头。
“什么?”提前二字一入耳,李巡抚很是不满,再看自家女儿还敢看这个唐突的兔崽子,还没嫁呢心就跑到人家家去了,李巡抚脑门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华家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啊?”
华西决毫不担心,笑得坦诚:“三日后。”
“哐当——”
李巡抚拍得桌上的摆设都跳了起来,哐哐铛铛:“你当我李家的女儿这么容易娶回去?”
华西决不慌不忙,从袖子掏出来一封黄皮信:“还请岳父大人过目。”
饶是气急,李巡抚还是接了过来,抽出信纸打开粗粗扫过去。
可见他眼珠一动,接着就将信凑近了眼前,细细看了过去。
正堂里的主子下人虽也好奇,可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着李巡抚发话。
半晌,只见李巡抚将信一下一下叠好,塞进了袖口:“看来你们华家早有安排,既然一早就安排好了,迟早都得嫁——”
说着目光落在了堂下跪着的李卷云身上。
今日放这丫头出去,本就是看高家少夫人的面子,也想着人家少夫人都不计较了,兴许和云儿说说,她能想开,谁曾想就出了趟们,浑身脏兮兮的且不说,竟还将这尊爷招来了。
想到这儿,李巡抚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华家这门亲事也是实属无奈,谁让他那时侯答应了华霄那老狐狸了。
当初看他家的二公子长得机灵,酒席间便说笑了几句,说将来如若自己有二女儿,就让两个娃娃结亲,玩笑玩笑,没成想还签了字画了押。
更糟糕的是,他那过世数年的亲娘老人家也签了字画了押!
他算是服了华霄那老狐狸了!
一想起这件事,李巡抚就满是懊恼,可华家家大业大,自己亲娘也认了这门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反悔不得,更何况华西决这小兔崽子已经将聘礼给运来了,想必这时候十里八街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们李家才搬回京城,前几日云儿又出了那种事,这时候华家来求娶,还真是撞了个正着。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法子。
再看云儿这丫头竟然为了高景行去高家为奴,李巡抚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不得劲极了。
看向李卷云的目光,慈爱里夹杂着恨铁不成钢。
让华家知道这事,悔婚的话她就更别想找个好人家嫁了!
“你小子,可要好好待她。”李巡抚起身走到华西决面前。
步履不似平日威猛,更多了家中老父的慈祥。
李卷云稍稍抬起的眼角只一瞥,就已红了一片。
这时候若不反抗,她再也没有机会反抗了:“爹……我——”
“你闭嘴!”李巡抚猛地回身,指着李卷云,“你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抛开那些时局的偏见,他看得出来,华家二爷是个能托付的。
华西决朝李卷云走了过来,手一拉就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将她牵到李巡抚面前,郑重道:“自然。”
李巡抚点点头,缓缓在华西决肩头拍了拍:“小子,虽说她是个二小姐,可她娘去得早,自小带着在边戍长大,性子是蛮了些,可到底是个好的,往后若是她做错了什么,能包含就多包含包含,不能的话,通知一声,我去接她回来。”
华西决侧目看李卷云:“听到了吗?”
已经满面泪痕的李卷云,一直不肯屈服的心在这一刻做出了抉择。
膝盖一弯,跪了下地:“我……我……”
她认了。
她认命了。
她不想让爹爹为难,是因为她看过爹爹在边戍的时候,时常在家祠里一坐就是一整夜,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些偷偷跟过去,才知道爹爹是在里头喝酒,一杯接一杯,抱着娘亲的牌位说话……
她想过忤逆,想过逃跑,想过求景哥哥带她走。
可最终还是这个结果。
堂门外日头正好,李巡抚叹了口气,眼里一片坚定:“三日后,你就过来接她吧。”
清宁院的破屋里。
元书意将屋子的两张矮凳拿帕子擦干净,才扶着聂氏坐下。
进来之前以为这儿会有许多旧物,没想到是个空屋。
以为聂氏进来之后会更激动,但这会儿却没见她有什么动静,安安分分地坐在她身边,眼神放空。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聂氏突然问道。
元书意将手袖折了起来:“是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又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说实话真不好适应。”
聂氏微微动了嘴角:“是啊,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会儿想杀了你,一会儿又觉得不忍心。”
原来是这样啊。
元书意将手边的脏帕子往外挪了挪:“我还挺怕你的,可你总这样将我叫来,我也是不知道该怎样配合你。”
想想两个不对付的人这么一块坐着,还真是从未想过的事。
静静坐了会儿,聂氏打破了沉默:“方才说到旁的几房人,现在和你详细说说吧。”
左右也是陪着,元书意点点头,同意。
想了想,聂氏才慢慢开口:“先说四房,明面上是去南边帮着打理生意,实际上四房一早就分了出去,和府里没什么干系,这些年也没什么过节,不过老爷和四弟在生意上有来往,也还算是和睦的,再过几个月到了年关,那一大家子回来了你就能见着了。”
元书意点头,表示在听。
“五房人丁单薄,事不关己不会出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聂氏摇头笑了,“罢了,这个没什么说的。”
“三房和二房才是你真正要对付的——”聂氏突然住了口,目光明亮,看向门外。
“怎么了吗?”元书意也看出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聂氏盯了一阵,才收回了目光:“总之,你要小心二房三房的人,他们不是善茬,他们最恨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大房所有人。”
“是说,其实针对的不是谁,而是要扳倒大房的所有人?”元书意问道。
“你小心些为好,大房根基牢固,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错处,可你们,”聂氏看向元书意,“这么多年了,他们等来了你这个突破口。”
“我?”元书意指了指自己,“我出什么事,都不会动摇到你们吧?”
聂氏笑了:“这么多年,老爷那边看似宽松实则方方面面都管得严谨,我这边有聂家,大爷又常年不在京城,他们寻不到什么机会,但现在你来了——”
聂氏第一次笑着端详元书意:“你就是大爷的破绽,而大爷,就是老爷的破绽。”
元书意惊愕地张了张嘴。
没等她说点什么,聂氏就朝外头喊道:“偷偷摸摸做什么,有事进来说!”
元书意睁大了眼,看聂氏已经起身,稳稳朝外头走去。
元书意跟了出来,发现在屋子一角站着的人她认识。
“箬茸?”在这里看到她,不能说不吃惊。
这几日听桃依说,箬茸过来后身子一直不好,这两日更甚,病得起不来床,元书意也是挑人那日才多看了几面她,今日瞧着,那容貌相识,可这浑身的气质却不一样了。
箬茸笑得得体,给聂氏和元书意请安:“夫人,少夫人。”
“你在这儿做什么?”聂氏冷冷发问,用她一贯的气势。
“回夫人,奴婢来请少夫人。”箬茸不卑不亢。
聂氏自然不信,走近了几步,逼视道:“哦?找少夫人是要做什么?”
“元家老夫人来了,急着要见少夫人,说是一刻钟不见人,就要闹到老爷那边去。”箬茸垂眼回道,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之色。
“元家的人?”怎么又是元家的人?
身为聂家的人,自然对元家的人没有好感,再者还是那个讨人厌的老太太,面上直接就没了好脸色:“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