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是他们给这片平原取的名字。
灰瓦小院里的平凡生活,街边热闹的小吃传来藤椒与花椒的呛人味道。
都会吃,也爱吃,以前的店铺,据说有三分之一是饭店。街头卖麻辣兔头的小摊,价格也很便宜,才三块钱一个。
清晨骑共享单车上班的社畜行驶在充满烟火气的街道上。街边小卖部,各种杂货琳琅满目。而旁边的是比邻的高楼大厦,玻璃外墙正在对这城市制造着光污染。
城市已经在时间与空间的变化中留下两种不同影子,而区别富贵与贫穷的方式也变得越来越简单,靠的是人们手中拥有的房子是否在商圈、学区、地铁站处。
更可笑的是有些人连房子都没有,所以说他们连参加这场所谓的贫富比赛的上场资格都没有。
年迈的母亲推着小吃车,他的孩子坐在地上看着小学课本,走路颠簸的老人们在扫着枯萎梧桐叶,旁边的轿车里坐着年轻妞正摸着老男人的大腿。
其实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随处可见的漂亮妞,遍地都是的有钱人和日渐泛滥的爱情。
“阿门。”
出租车后排的男人感叹,手中的教典在手中分外的沉重。车停在城中村的灰瓦小院的门口,门上贴着的是一对秦叔宝、尉迟恭的年画。
男人整理一下自己教士服,铜环三敲,黑色皮鞋踏门而入。
声音急促中有一些干脆利落。
“远道而来,前来拜访。”
男人的普通话说的不错,碧瞳鹰钩鼻,端庄的教士服,正在用目光窥探着小院的摆设。
枯藤,老树,青石凳。
长枪,断刃,梅花桩。
还有偏室门前贴着的对联。
上联:我俄人,骑奇马,张长弓,单戈成战,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下联:尔人你,伪为人,裘求衣,合手即拿,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在边。
“请。”
偏室门后传来一声,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这是一间香火通明的祠堂,上面供奉的灵牌全是单字一个陈,包儿陈。
年轻人从蒲团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皱巴巴的中山装,头发有一些长,索性用一根发簪缚住,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模样有些秀气,年纪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请问,你是陈小刀先生吗?”
年轻人有一些皱眉,心中小声地说了一句:洋人?牧师?
吉米·门德斯点燃一炷香,在灵牌前深深三鞠躬。
“我是陈老先生的朋友,吉米·门德斯,从纽约来,带着对赌协议。”
将香插进香炉,外国男人扭过头,“三十年前,陈老先生远渡重洋,以一己之力击溃了整个西海岸的地下拳坛,曾经签订一份对赌协议。”
牧师可不会提香参拜,陈小刀心中有疑。
“我知道这码事。”陈小刀起身正步,“请移步正室,陈家祠堂可不是什么谈事的地方。”
对赌协议,实际上就是期权的一种形式。通过条款的设计,对赌协议可以有效保护投资人利益,对赌协议就是投资方与出让融资方在达成并购或者融资协议时,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情况进行一种约定。
很显然,变成灵牌的陈老先生并没有完成这份协议。
正室内,陈小刀拖去一身武道大师的行头,露出了与他清秀脸庞不符合的身躯。吉米一看见,就想到两个字“暴力”,手臂上的肌肉一块块,犹如砖头一样,腹肌六块,曲线分明。
换上便装,陈小刀轻松许多。
“祖父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日会来一位洋人,无论他说什么你都答应并是。”
吉米点头,规矩地坐在正室会客厅的木椅上,默默打量着陈小刀。陈小刀摆起二郎腿,手中端着青花瓷的茶杯,用杯盖一直沏着茶水的热气,有种目空一切的痞子气。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陈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曾经教我一记横拳,让我受益匪浅。虽无拜师,但我已经把他当做恩师。”
寒暄,客套,溜须拍马。看来这个外国人已经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学习到位。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话闭,陈小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飞向吉米的脸,杯中滚烫的茶水未曾飞溅出一滴。
吉米猛然伸出手,两指一夹,顺手一放,平稳地接过茶杯,屁股没有离开过椅子,茶水没有撒出一滴。不过就是手指头有一些疼。
两人在心中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好功夫。”
吉米起身抱拳,“陈小刀先生,当年的对赌协议是,给与老先生三百万美金。而陈老先生需要在西海岸的地下拳场赚回三倍的利润。可惜那最后一场,他败了。”
陈小刀打断了吉米,眼中流露出一种谴责与无奈,“祖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也活该败,将武道变成赚钱的工具,最后也沦落成资本的走狗。他不是拳败了,而是他的人败了。”
吉米深吸一口气,“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哦?”陈小刀眼神有一些异样,“你不是来讨债的?”
男人微微一笑。
“当然,不是。我已经还完陈老先生欠下的所有债务,三百万本金加违约金、亏损,还有三十年来这些债务的利息与通货膨胀等因素产生的额外费用,上上下下,差不多一亿左右。”
“人民币?”陈小刀的眉头紧蹙。
“美金。”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的背后其实都有利益和逻辑使然。
陈小刀一声笑,眼中的光芒突然锋利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先前带走祖父的是狼,而现在来的是一只虎。陈小刀心中有数。
“好大的手段。我这落魄陈家家徒四壁,早已经没有什么亮眼的稀罕玩意,拳头已经废了,而且再说我这个脾气也打不了那些盘口,都白忙活了。我这落魄子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还是劝你一声,把钱收回来……我可还不起。”
吉米急忙推手说到,“不不不,陈小刀先生,你误会了,不要你还钱。”
“不是还钱……那就是还命咯。”
陈小刀猛的一拍手,砰的一声,坐着的老旧的桃木太师椅的扶手断裂开来。翘起的二郎腿收了回来,身上几分嚣张与无所畏惧的气焰更加唬人了。
吉米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一些怠慢了,斟酌了一下字眼,急忙地说。
“我所做的不是想让你替我回去打黑拳,这一切无关于利益资本。全是……免费。”即使吉米的中文再好,他也费劲心思才想出这个词语。
免费?世界上免费的东西才最贵!
练武之人心中都自带三分恶气,而此时陈小刀心中有了四分恶气,拳头有一些紧了。
吉米突然补充道,“协议解除书我们已经签订好了,那件事已经算是彻底翻篇了。”
“我跟我祖父不一样。他练拳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我练拳是为了追逐本质。你还有你口中的们,无缘无故帮我一这么一大忙,无非是认为在我身上有着更大的利。我想你们失败了。”他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算是送客。
“钱,我会想办法还。我,陈小刀这一生,不欠人情,不打黑拳,不想成为资本的狗。”
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慷锵有力,逐客令已下。
话已到此,正常人都知道没有在说下去的必要了,可是吉米却像一头倔驴,又好像是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
“陈小刀先生,我们需要你。”声音忽远忽近宛若知了。
夏天烦人的知了,一直在陈小刀的耳廓边叫唤。
“他妈的,烦不烦。”陈小刀扭过身,满眼厌烦。
嗯?
人呢?
黑色的瞳孔在极速的扩张收缩,这里除了那些熟悉的摆设外,哪里还有吉米的人影,就好像是原地消失一般。
“呵呵……有些意思。”
看走眼了,这洋人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陈小刀用手指捏了捏太阳穴,装作严肃的脸上终于放松一些,紧接着就是苦笑,他回忆着美元的汇率。
“一亿美金吗?”
预估好的拆迁款加上老爸车祸的赔偿款,勉勉强强能还上个十分之一,可是剩下的十分之九去哪儿搞呢?
“祖父啊祖父啊,早知道今天就不拜你了,你这是坑孙呀!”
哒哒哒。
又是甩尖子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陈小刀看着那双迈过门槛的锃亮的黑色皮鞋,跟洋人的一样。
“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小刀的身上已经满是愤意,但是当他抬起头,顿时感觉到心中正正发寒,像是身处西伯利亚冰原之境。
门前站着并不是吉米,而是一位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的百岁老人,白发长眉,如有驾鹤西去的仙人之姿,站在这里就又像是一柄唐刀,盛气凌人。
听到陈小刀刚刚的话,这个老人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光,嘴唇上下张合,说出了三个字,声音平涩中有一些亲腻。
“刀娃子。”
陈小刀顿时背脊一凉,不可置信地眉头紧蹙。空气中的藤椒与花椒的味道有一些呛鼻,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被这味道熏红了眼,还是被其他东西弄红了眼。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伴随着街头各种各样小吃的吆喝声,一道劲风吹开了灰瓦小院的大门,因雨水冲刷侵蚀,秦叔宝、尉迟恭的年画上的胶水已经失去了粘性,正半耷拉下来。
门神的作用是驱邪挡煞,但现在的状态俨然失去了作用。
陈小刀看了看一旁的装裱的老式胶片,上面是他跟这位老人的合影,他顿了顿才说,声音愤怒而又急促。
“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