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鹰鸣来得十分蹊跷,上炎翼连着上朝几日,朝臣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恶意中伤他人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吵得她脑袋嗡嗡响,直到五天后,她一拍龙椅,猛地一下站起来。
正在争吵的朝臣突然安静了。
上炎翼怒道:“再找不出那只鹰在哪里,孤王就罚薛玉俸禄。”
薛玉:……关我屁事。
于是朝臣们争吵的更激烈了。
这日迟迟下朝,上炎翼屏退下人,独自去宫苑里坐着,她郁闷得不得了,一时间身后站了个人也没发现。
“陛下。”一个清冷的声线,宛如三月初春暖阳下的冰,十月深秋将滞尚流的江水,沁人心脾。
还有好闻的清竹香,惹得上炎翼连忙回过头,看到律北霜神情舒畅,看她的眼神也像四月的兰。
“御史大夫怎么来了,我还当是谁呢。”上炎翼笑着说。
“不必生疏。”律北霜在她身边坐下,他不喜与人言谈,坐下了就是和上炎翼一起看风景。
上炎翼说:“律大夫就只是来跟孤王一起看风景?”
律北霜道:“当然不是,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是因为那条不准养鹰的禁令么?”上炎翼叹气:“孤王也觉得不合理了些。”
她接着说:“那日孤王午憩,梦见一只大鸟喷着火来啄食孤王的内脏,梦里那声鹰鸣让孤王心悸了好久,如今更是发生了鹰鸣不知何处来的怪象。”
“孤王有些怕了。”
律北霜看着上炎翼的脸,律家几代为臣,上炎翼和他一同长大,小时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到她十六岁上位龙皇,他们都情同兄妹。
只是君臣之别,像横在他们中间的沟壑,很长一段时间来,上炎翼都防备着律北霜,律北霜看在眼里,却不好说什么。
这样也好,到时候他执行先皇遗嘱,便不会手软了。
想到这里,律北霜说道:“不过一个梦境而已,陛下何必劳民伤财,白白沾上昏君之名呢。”
“孤王乐意。”上炎翼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起身说道:“孤王去处理政事了,律大夫回府吧。”
走了几步,回头加上一句:“不要觉得孤王宫里没几个人,律大夫就能随便走动了。”
律北霜看着上炎翼远去,直到身影不见,一瞬间只觉世事无常,遗憾太多,求而不得。
上炎翼自然也没有去处理什么政务,乔装打扮一下,准备混出宫去,到盛喜坊坐坐。
“凌霄,你又要去哪啊。”
“嗯?”上炎翼正在爬墙头,一条腿刚跨过墙头,听见有人喊她,声音倒是熟悉,像极了律北霜,但绝对不是,律北霜从来不跟她用商量的语气。
“小辰?嘿嘿。”一看叫她名字的人是律北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假装寒暄一下,屁股还在偷偷挪动:“跟你兄长一同进宫啊?孤王看见你兄长在宫苑那呢。”
律北辰看到上炎翼想要趁机溜掉,踮脚抓住她的脚踝,说:“你去哪?”
“我去盛喜坊。”上炎翼老实回答。
“切”律北辰切了一声:“又去找那娘们?”
“嗯嗯。”上炎翼也顾不得纠正律北辰的说法,她有要事要办,不能耽搁。
律北辰瞧她着急,松手说:“去吧。”然后去了宫苑,看律北霜一个人坐在那里,也到他身边坐下:“兄长。”
律北霜冷着张脸:“凌霄去哪了?”
“咍,她去盛喜坊了。”
上炎翼也不是直接去盛喜坊,薛玉为了不被罚俸,这些天一天七趟进宫给她送线索,弄得上炎翼怪不好意思,其实律北霜说的对,不过一场梦而已。
梦,就是不一定会实现的东西。
会喷火的大鸟,啄食她的内脏,她这几个月反复想到这些画面,下一道禁令,不过图个安心。
她拐了几个弯,走到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去,对着薛玉的线索按图索骥。
“踹死你这个不长眼!知道轿子里这位是谁么!还不快让开!”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正在路上破口大骂,不停地用力踹着一个人。
那个人被踹得连声气都不敢喘,原本干净的衣袍被踹上一个个大脚印,发型也被踹得凌乱。
啧啧,真惨。吃瓜群众围成一个大圈子,离得远远的看热闹。
“这种热闹也看。没救了。”上炎翼凑过去,也看见地上那人确实可怜,无奈摇摇头,刚准备上前制止,却被好几个人拉住。
“小姑娘别上前,看见那个踹人的身后轿子了么,里面坐着京城有名的无赖,最近发家了,还是别惹了。”
吓,孤王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京城最大无赖呢,每天吃喝玩乐,只要不犯错就行了。
“没错没错,听说轿里这位糟蹋大姑娘都没人敢管。”
瞎想吧,有薛玉一个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别说龙皇脚下三千上炎军守着。
“这算什么,前一阵子龙皇陛下不是下了条不让养鹰的消息么?轿子里这个愣是养着七八只!”
“不对,是十只!”
“放屁,一窝呢!”
胡说,他家里有根鹰毛薛玉都得查他祖宗十八代。附带律北霜给他降个罪名,发配边关去吧。
上炎翼听不下去了,打开众人的手就上前走去,也没人再拉她,大家的表情都是更加精彩,热闹越来越好看了。
“你起开。”上炎翼一手用力掐住大汉的胳膊,他疼得嗷号大叫,眼泪淌下两行。
“这是谁家的下人?龙皇脚下,恃强凌弱,不把国法放在眼里么?”上炎翼看向轿子,目光直指帘后,只看见布帘子后面隐隐约约一个矮小猥琐的身影。
彭阿富今天刚买上顶轿子,木匠一早给送来,这轿子他定了几个月了,原本商定好雕刻雄鹰长虫的花纹,这期间龙皇下了条禁令,木匠没法修改,便多收了他几两银子更换木料,气得他骂骂咧咧好几天,怪龙皇闲的蛋疼吃饱了撑的。
他慢慢悠悠走出来,呲两个大牙说:“小丫头,你,有没有听说过,不要管闲事啊?不然……可是容易惹火上身的哟。”
上炎翼真的是被恶心到了。
正好那个大汉还被她抓在手里,掌心一用力,大汉又疼得嗷嗷大叫,上炎翼听着烦,一脚给踹出人群之外。反过头来,她也不想再看见彭阿富那张恶心的脸了,上去就是一个飞踢。
彭阿富常年市井无赖,自然是有两下子,若是普通人的一脚,他兴许能躲
过,但可惜上炎翼不是普通人,她内力浑厚到胜过修道几百年的道者,武功天下数一数二,总之不是正常的存在。
她这一踢根本没用内力,只是习惯性的一踢,彭阿富就被踢出几米去,他疼得龇牙咧嘴,站起来大骂:“你×××的,老子可是彭阿富,老子给当今龙皇的亲弟弟跑过腿!嘿,怕了吧?告诉你现在怕没用了!”
彭阿富破口大骂,上炎翼没耐心跟他再见识,果断气沉丹田——“姬少雅!”
街上离得盛喜坊近,上炎翼又是加了内力喊出去的,她脚边的树叶子都飞起来了。
彭阿富先是愣了一下,他确实害怕这丫头喊来什么厉害的人,鸡烧鸭,什么鸡烧鸭,他就知道这丫头乱喊呢,就说:“喊什么喊!知道爷的厉害了?什么鸡烧鸭,还鸭烧鸡呢。”
不等彭阿富嘚瑟一会,上炎翼就听见身后马车缓缓的车轮声,直到马车在她身边停下。
红绸罗缦,香水牡丹,金雕围栏。大炎朝少有几人能这样气派。
只听姬少雅懒懒的调子道:“凌霄儿少有这么唤我的时候。”
“这么不客气地喊我。真的是头一遭。”
上炎翼指着惊呆了的彭阿富说:“气死我了这人。”
“哦——”姬少雅手中折扇拍拍:“气着咱家凌霄儿了。”复又回头对上炎翼说:“你去忙你的吧。”
姬少雅来时人群都散了,没人想看招惹盛喜坊的下场,彭阿富被盛喜坊拖走后,刚刚还在热闹的大街突然静了。
上炎翼想起自己是来找薛玉给的线索的,这么一闹,她把薛玉说的通通给忘了。她气得鼓起腮帮,准备原路返回时,却被猛地绊了一下。
没做好准备,上炎翼直直向地上扑去,心想这回完了,破相了。
直到她等了一会,鼻尖传来清甜的气息,宛如云雾的味道。
云雾哪来的味道,上炎翼觉得身子底下软软的,原来是倒下时压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显眼的脚印,便是方才那个大汉踹的人。
“喂,你没事吧?”上炎翼赶紧拉他起来。
“没,没事。”他的声线动听温柔,泠泠澈澈,犹如清风拂过山泉,上炎翼怔了下,她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上炎翼道:“从前只觉得姬少雅调子雍华,没想到还有比他更胜一筹的人。”
音如其貌,上炎翼左瞧右瞧打量他,看他桃花眉目,唇红齿白,眸子像是晴天里被云彩盖住的阳光。
上炎翼笑道:“整个大炎都找不出比你好看的人了。要不要随孤王入宫去?”
男子慌忙站起身来,有些害羞道:“不了不了,司某在此等人,还有要事要办。”
上炎翼性子狐疑,再好看,也不会让生人到身边去。她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就让一个大男人红了脸,于是继续逗他:“孤王救了你,你应该以身相许才是,怎么能拒绝呢?”
男子拱手道:“在下司执阳,从昆仑山北远道而来,姑娘非要我报答,也要等我办完要事之后。”
“司执阳……昆仑山北。”上炎翼念叨着,面色渐渐冷下来:“那可真是很远的地方。”
“吾名,上炎翼。”她说。
司执阳毕竟不是薛玉,整天待在上炎翼身边,看得出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只当是上炎翼在思考,于是说:“昆仑山北虽然离这很远,但姑娘有什么要求,司某还是能尽力做到。”
“那就与孤王去城外梨花庭一趟吧。”
上炎翼说道。
“孤王是哪位王爷?”司执阳呆呆萌萌。
“嗯?”上炎翼看着司执阳疑惑的神情,总觉得这个问题有谁问过。
哦,想起来了,是那个问薛玉借钱的家伙。
他,也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罢了罢了”上炎翼不计较这些,也许是本来就不易使人明白,她说:“你随我去买些香纸去吧,只要一会,很近,不耽误你的事。”
司执阳想了想,他不想欠人情,何况这个人与一般人不一样,现在不还,以后大概很难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