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一行三人坐着马车一路东行,在日暮时分下了车后找到了一家客栈准备留宿。
他们现在已经离南北道很近了,到了南北道,唐赐将沿南北道北上渡江,薛浅和莫池则横穿南北道继续东行,直到到达银陵。
西方延绵不断的山脉将太阳吞没,但留下了万丈红霞,也为辽阔的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这里应该是莫家的地盘了吧!啧啧啧,这里还有点偏,再往前走就是大片大片的城镇了。南北大道,宜江形胜,参差十万人家。此地自古富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莫家真是有钱啊!”唐赐感慨。
莫池抱臂,一脸风轻云淡。
“走吧,去开房间,早点休息,明天继续赶路。”薛浅道,一马当先走进了客栈。
开了两间房后,唐赐在前,莫池中间,薛浅在后,三个人排队上了楼梯走向房间。两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唐赐先如释重负般推开了房间门,道:“终于能休息了,这一路上累死我了。”
由于唐赐的加入,薛浅和莫池的经济顿时宽裕不少,开的房间虽然也是朴素类型,但是比之前的几间要好太多了,有布置最基本的茶几、坐垫、书桌,还向阳透风,床单被罩干净整洁。
在最后面的薛浅推开了隔壁的门,走了进去。
莫池转身跟着薛浅进了门。
“哎哎哎,等等等,莫兄您怎么进了薛姑娘的门,不是应该我们两个人一间的吗?”莫池刚踏入了一条腿,唐赐惊讶的话语就如同炸雷一般,突然响起。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薛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莫池却睁大了眼瞪向唐赐,欲言又止。
莫池僵持了一会,悻悻地把那条腿收了回去,阴着脸跟唐赐进了房间。
薛浅进了房间,摊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做了一天的车,对于灵师来说真的不算累,她一点疲倦之意也没有,压根睡不着。
于是她打算出门站站,吹吹风,看看景。
薛浅出了房间的门,趴在房间门前的栏杆上,眺望远方,发丝随着有了些许凉意的风飘扬。
于盛夏之末,蝉鸣声阵阵,似要在躯壳冷却前纵声长歌,直到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这些蛰伏在淤泥中已久的生灵,羽化生翼,腾空在一花一世界之间。
此时它们的华宴已接近尾声,在被泥土重新殡葬前仍要歌唱。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首阳山半个月了,时光在无声无息地不停流淌。
这半个月真的发生太多太多事了,比起首阳山的单调简单,简直是太精彩了,但也同样是惊险万分。
说来,已经有半个月没跟师父联系了。不知道师父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会不会着急,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想她,也不知道首阳山现在怎么样了,师父过得好不好……
薛浅双目空洞,又发起了呆。
直到最后一缕余光被夜晚的黑暗吞没,她才松开栏杆,准备推门进入房间。
薛浅推门进入房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眩晕之下闭上了眼,在睁开眼,首阳山上熟悉的事物映入眼帘。
薛浅疑惑地在四周走了几步,拍了拍这颗她经常乘凉的树,又碰了碰师父在树下摆的茶案。
一切都好像是实际存在的。
与薛浅记忆中的首阳山别无二致。
清凌凌的琴声从高处的亭台传来,那是师父在抚琴。
薛浅回头望了一眼师父,师父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是首阳山上薛浅与师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生活情景了。
薛浅摸了摸脖颈,没有那把长命锁。又摸了摸锁骨中间,没有利刃伤痕。
难道我刚才在做梦?
实际上我只是在树底下睡了一觉,并没有下山?
薛浅恍若大梦一场,一切皆空。
不对不对,师父弹的琴曲与往常有异。
师父偏爱那些高山流水般的曲调,典雅柔和,悦耳悠扬,宛若瑽瑢丁零,若山涧清泉流淌鸟鸣相随,若微风轻佛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师父弹琴曲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弯弯绕绕,时促时缓,勾人心魂,听着听着会情不自禁地上瘾入迷。
“师父,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师父笑而不语。
听着这奇异的曲调,薛浅心里毛躁躁的,总觉得被一团火烘烤,四肢麻痒起来。
薛浅双手捂住耳朵,运转灵力构建无声的屏障,道:“你不是师父!”
“浅浅,我就是你的师父啊。”熟悉的声音在薛浅脑海中回响,一如既往的低柔,听不出来师父此时的情绪。
“浅浅,你为何不听为师教诲,私自下山?”
“我……我只是……”薛浅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她下山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聊加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就这样说出口,她自己听了都想笑,何况是师父。
薛浅灵机一动,道:“我下山是想去八蜡庙吃好吃的……”薛浅语气无力极了,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谎言是多么荒谬可笑。
“看来浅浅此行收获匪浅,居然都学会说谎了。”师父淡淡地道。
薛浅心虚地低下了头,她实在琢磨不透师父此时的情绪,于是三十六计,认错为上。
正当她刚要开口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眩晕的痛楚比上次强烈数倍,薛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好像悬浮在空中,只是一缕灵识,并不是实体。
这是一个贵女的闺阁,挂着重重叠叠的帘幕,有着许多女儿家的物件,窗下的小案上洒落着一朵朵盛开的桃花,还有绣了一半的刺绣。
一切陌生又熟悉。
绕过华美的楠木雕花屏风,最里面的床榻上坐着三个人,是一位中年妇人和她的两个女儿。
中年妇人的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岁月的浸染,但是美人风姿依旧。雍容华贵的衣饰与端庄高贵的气质,彰显着她不凡的地位。双臂一左一右紧紧搂抱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粒,泣不成声。
姐姐正值碧玉年华,生的更是美貌绝伦,皮骨皆是上上品,身姿玲珑窈窕,容颜更是倾国倾城。北方遗世有佳人,十里皇城无颜色。
妹妹的五官也是十分精致,但是并不及姐姐那般美的动人心魄,只能说是中人以上,也许是尚且年幼的原因。
此时姐姐也是默默落泪,美眸朦胧,瞳孔里的伤心欲绝几乎都要满溢出来。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妹妹却面无表情,低着头。
“瑶儿,滢儿,你们要好好保重,母亲对不起你们。”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薛浅的胸口。
这三个人,正是八年前的薛浅与她的母亲懋阳长公主,还有她的姐姐薛绣瑶。
薛浅只觉得画面一片灰暗压抑,让她喘不过气来。
母亲按动了某处隐蔽的机关,床板竟然缓缓移动,露出了原本深藏于墙中的密道。
母亲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两个女儿推了进去。
这时妹妹突然尖利的大叫起来,死命的抓住母亲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姐姐无能为力地面对母亲跪倒在地。
母亲把头扭向别处,似乎不愿意看到此情此景,用另一只手硬生生地把小女儿的双手扒了下来。
妹妹究竟还是年幼,力气不敌,但是因为不愿被母亲挣脱,她的指甲深深掐入到了母亲的皮肉中。
最终母亲把小女儿的双手甩开,送入到地道中。
母亲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几行血痕。
母亲突然又扑过来紧紧抱住两个女儿,这是一生尊荣的她看起来最狼狈的举止。
母亲噙着泪水,含糊不清地道:“瑶儿,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顾好滢儿。”
姐姐此时什么话都己经说不出来了,惟有跪地哭泣。
母亲又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更加含糊不清地道:“滢儿,你还那么小,母亲不能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及笄,母亲对不起你……”
说完,母亲再也无法忍住悲伤,痛哭出声,猛地把两个女儿推开,合上地道。
看着床板慢慢移动回去,复归原样,两个女儿再也见不到了,母亲像是用尽了此生全部力气,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僵硬地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