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车行来的吱呀声,原本在府邸内一小厅下棋的二人,都脸色微变。
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
老者一袭黑袍,面容和蔼,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一双眸子里却看不出任何垂老之势,很精神。
中年男人面容严肃,一袭青衫,头上高冠紧竖,面相巍峨,沉着刚毅。
这两人,就是北辽的左丞相秦略和他的二儿子秦幕。
马车上的一行人从北辽边关赶到玉水川,大概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但是边关秦枭的飞鹰传书,却只用了一天时间。
所以秦略差不多已经等了外面的人十多天了。
秦略停下手中的棋,对秦幕问道:“出去看看?”
“不了吧,最近朝事危及,南面沧澜郡的那些妖魔蛮夷又屡次进犯边关,我去想想对策。”秦幕起身离开了小厅,朝书房赶去。
“呵呵呵……还是太孩子气啊!”秦略望着儿子离去的背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带着下人一起出门,迎接这些从远方来的贵客。
车中的三个汉子一见垂年老人出来,连忙跪拜道:“属下拜见左丞相,秦枭将军从边关派遣我们来时,要我们向左丞相问好呢。”
“好好好,你们起身吧!回去边关告诉秦枭,我很好呢。”秦略笑着扶起了三个汉子。
随即,三个汉子便向老者请求,让他们回家探一趟父母妻儿,保证不会耽搁返回的行程。
秦略让随行下人给三人分发了些银两,便放他们回家探亲。
抱着襁褓婴孩的老人,见到秦略这位慈祥的老者出来,竟然没忍住两行热泪流下,直接跪在了秦略的眼前,原本千言万语组织好的语言,此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说明了来意,将襁褓中的婴孩交到秦略手中,老人却便要离去。
秦略问为何,老者却说,国已不是昔日之国,家也从未有过,既然主人交代他的事情完成了,那么他已了无牵挂,只希望秦略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秦略目送着老人离去,再无言语。
待老人离去后,秦略吩咐下人,叫出了一位端庄淑贤的妇人,让她先将孩子带下去,他和一直坐在马车上不愿下车的少年郎还有要事相商。
那位妇人便是秦幕的妻子崔氏,在她身畔,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小小年纪,不过四五岁大,便眉目严肃,神情凝重,像个小大人一样。
另一个嘻嘻哈哈,在妇人身旁蹒跚学步,若是走的急了,不小心摔倒,他也不哭,只是乐呵笑一声,天生的活宝。
那大一点的孩子,名叫秦伐,秦幕的长子,秦伐尚在胎中的那年,北辽和崤东一战,大捷。
秦幕大喜,于是给这孩子起名伐,意在自己百年之后,秦伐能够如他名字一般,助北辽君主平四方不平之事,讨伐贼子余孽,屡战屡捷。
而秦幕那个天生活宝的二儿子,叫秦蒿。
因为这孩子生下来就差点夭折,大病缠身,为了养活他,可费尽了秦幕夫妻的心思。
也不指望他以后能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只求他能安安康康的长大。
取名秦蒿,其意思是让他如郊野的蓬蒿一样,任他春秋寒冬,坚韧不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崔姓妇人抱着襁褓中萎靡不振的婴孩,对她膝下两个孩子柔声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多了一个弟弟,以后你们三人相处,一定要相亲相爱,切不可打闹,知道了吗?”
秦伐像是没听见一样,撇着嘴瞅向一旁的小池塘,一声不吭。
倒是那个一脸嘻嘻哈哈,刚学会走路的秦蒿,笑着狠狠地点头,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弟弟。
妇人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秦伐的耳垂,柔和道:“伐儿,这里你最大了,怎么蒿儿都明白的道理,你反倒就不明白了。”
秦伐这才很不情愿的点头,然后趁着妇人一个不留神就撒丫子跑到书房前面,去找他爹告状去了。
……
安顿好一切,秦略支开了下人,带车上一脸不羁的少年到一个布置朴素的厢房中。
刚一进门,少年就大大咧咧道:“秦家啊!我可是早有耳闻了。北辽的大家,三代忠贤,钱财无数,权利遮天。尤其是秦老爷子,更是厉害,听说如今已经继位多年的赵天慈,遇到难解之事也会请教老爷子一二。这点,我这个一向闲云野鹤惯了的散人,可比不得,比不得啊!”
阿澜进入厢房,很随意地拉了一个凳子坐下,完全没有半点生分,反客为主。
倒是这个本应该是主人的北辽前左丞相秦略,反而有些浑身不自在。
也不是说他害怕这个修为高深,活的长久的少年剑仙,而是一种莫名的惆怅唏嘘。
当年他秦家先祖和这少年郎相见时,曾定下约定,共同降服大鲸,镇守北辽二百年气运。
而作为回报,那位秦家先祖要给少年郎卜上一卦,帮他推算出一位女子的下落。
于是这一桩买卖就这么成了,所以来往玉水川的路途中,少年才跟小狐狸说,北辽这逆天改命,硬生生长出来的二百年气数,他阿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逆天改命哪有那么简单,北辽最终将会灭国,他们秦家后人,也必承受天谴。
这慈祥老人秦略,现在惆怅唏嘘的就是,二百年时光飞逝而过。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亲眼见证北辽亡国,玉水川秦氏一脉的灭亡,他也能亲眼见证。
一想到这,他就唏嘘。
如果可以的话,秦略一辈子也不想见这个少年剑仙,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受着便是。
秦略长吁一口气,与少年郎对坐,别有深意道:“剑仙前辈,算算时间,这二百年之约还有将近二十几年才到。前辈这么早就来追债,可就不讲规矩了。”
少年一听扑哧笑了起来,拍腿道:“你这人真是迂腐,比起你们家那前辈,可是木讷得多。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当年答应把大鲸留在这里镇守二百年,就绝对一个时辰不少。只是你们家那位前辈,忽悠的我不浅,人我是找着了,可……”
少年说到这就摇头畅谈,似乎不打算说下去,而后咧嘴笑道:“对了,老爷子,我有名字,我叫阿澜。别一个前辈一个前辈叫着我,真要算起辈分来,你给我跪下磕头都不够呢!”
秦略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前……阿澜剑仙真是好风趣,难怪我们前辈,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说了半天,少年也不打算跟老人绕弯子,直接了当言:“行了,别脸上笑嘻嘻,心里骂我八辈祖宗了。我这次来,并不是讨债的,只是受人之托,护送那个孩子平安入玉水川的,不要多想。”
“这样啊!”秦略收起笑容,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笑颜道:“那个孩子,是山上人?”
少年无奈拍头叫苦,心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路过恒古关的时候,秦枭就问过同样的问题。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少年缓过神,严肃了不少,“反正你管好份内的事就可以了,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当年没有看走眼,刘嗣和刘雍这对兄弟,都是很厉害的人。”
“这样啊!”秦略惊奇一叹,心中却沾沾自喜,心想老夫看中的人,能差到哪去呢?
“行了,就这样吧!”少年无暇在这里多待,秦略也巴不得这尊瘟神快走,临出门前,少年回头道:“一定照顾好那孩子,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至于他将来成个什么样的人,就看他造化吧!最好悉心引导他走上正轨,为天下诸国,为世间修士,更是为了……”
少年说到这,指了指苍天,秦略立即会意,道:“老夫我虽然没我们先辈看的那么久远,但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少年就这么把这个牵扯着天下诸国局势,山门修士大道,甚至是天上神仙命运的婴孩,交到了秦略手中。
秦略一直送少年到府邸门口,少年回头咧嘴一笑:“我在恒古关见过秦枭。若有一日秦家真的衰败,按照我给他的指引,可以让秦家东山再起。这份恩情,算是还你们祖上那位,虽说他坑了我。至于秦枭听不听,是他的事,别到时候你们绝了后,到地底下骂我阿澜。那到时候,我就是踏破黄泉,也要给你这个老头子两个耳光。”
老人拱手笑道:“心意我领了,但我秦氏男儿,从不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气魄,你所言,犬子大多不会听吧!”
“真是一家子的驴脾气,犟种都叫你们秦家出绝了。”少年很愤懑的自叹自哀,然后化作一缕剑气离去。
“前辈走好。”老人望着天空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