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攘，皆利来利往。

1

一伙行脚货郎正麻利的行走在滇黔的茶马古道上。

南疆一连下了四天山雨，将这大山之中的古道冲刷得异常湿滑。行脚货郎一行人只有十二位，他们都来自一个叫做“古朗”的寨子。

寨子位于黔地西北，他们将蜀中的盐与一些小物件带往滇地以换取利益。货郎带的货并不多，特别是食盐生意更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活路。大康官府严格控制了盐的发行，除官府外一切食盐均为私盐，给官差捉住拿了实证可是杀头连坐的重罪。

但南疆终究是南疆，官府对于这地广人稀的边陲并不重视。滇地不产盐，他们的食盐来路只有三条：官府指定商行发售、马帮带着盐巴入滇以及这行脚货郎。

这伙货郎中年纪最长的不超过三十，最年轻的只有十六岁。

最年轻的叫做嘎辰久，用大康雅言来解释便是辰时出生在桥边的嘎姓孩子。

2

这是嘎辰久第一次走货，由寨子里十一位叔叔哥哥带着。

嘎辰久背着一个同他人一般大的箱子，里面也是鼓鼓的塞满了货物。箱子下别着一把锋利的苗刀，这是他阿爸特意为他打造的成年礼物。

他每当自己累得走不动道的时候，便摸摸刀上的纹路，每当这股冰凉的寒意自手掌传回脑袋的时候，都能让嘎辰久冷不丁的再次提起精神。

“黎生哥，咱们还得走多久？”小久趁机问了一下停下来扶正货箱的黎生。

黎生虽然只长小久五岁，但已经是实打实的老货郎了，黎生的爹娘死得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在黎生十二岁的时候便随着长辈们去走货了，在云岭十八寨，至今没有人打破十二岁走货的记录。

黎生力气大，脑子灵活，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独自带人跋山涉水走货。

“翻过前面的那个山头，那边有个小涧，是这古道的歇息地。”黎生站起来跟上了前队，“小久快些跟上，这次可是乌大伯带着走，一旦跟不上说不准以后他就不带你了。”

乌大伯是云岭最厉害的货郎之一，只要是他带着人往南走，总能卖出高价。

小久点了点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雨了。

3

这条茶马古道存在了很多年，饱经风雨沧桑。充满了裂纹的石板路上述说着一代又一代货郎与马帮的往事。

随着越走越远，小久身上的泥灰也越来越多。这就是山雨下的凶的坏处，任凭他怎么走，都会溅起泥土沾上身子。

小久向前望了望，前辈们的绑腿竟然十分干净。

“小嘎久，快跟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了有个十多步了。

“怪不得阿爸说走货里大有学问。”小久一边喃喃道，随后赶忙跟了上去。

嘎辰久不知道黎生哥说的快到了是什么时候，前面的那座山头，他已经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这便是寨里老人说的：望山跑死马吧。

4

随着乌云越聚越密，空气变得极其燥热起来。

众人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这是暴雨的前兆。一旦下了暴雨，山里极有可能会落下滚石以及出现山体滑坡。

小久跟着众人停了脚步，大家将目光聚集到了乌大伯的身上。小久不解的望向黎生大哥，但显然黎生大哥并不想说些什么。

乌大伯原名乌图，年轻的时候从过军，在军中练出了一身横练本事，在十八寨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更有传闻说“古朗”的下一任寨主便是乌大伯。

乌图将眼睛微微闭上，双手背在身后。他在静静感受着什么东西。乌图的一头乱发也随着山风飘动，众人都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生怕打扰到了领队。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狂风袭来，众人赶忙将货箱放下并死死抱住货箱，货箱上的铃铛被狂风吹得乱曳，十余个铃铛发出了不一的响声。

乌图挂在胸前的木珠也被风吹了起来，他用手挡住吹向其双眼的狂风，“改路！山龙来了！”

众人听见山龙来了，于是顶着大风也要将货箱抱上，乌图要带着大家去避龙了。

5

山龙一直只是一个寨子里的传说，没有人见过这等神奇的生物。

只有传闻道，山龙一出，山涧皆无。小久想见见这山龙到底长什么样，哪怕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也好。

“轰！”自北面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轰——”

这声响一直在山谷中回荡。这便是龙吟吗？小久的双眼无法看清道路，自然也看不见这山谷中有何异兽。他只能靠着一根绑着前面人的粗绳保证自己不掉队。

但此时的山谷确确实实存在着飞沙走石，无数的野兽在这暴风中狂奔。

他们要去哪？小久不知道，恐怕这行人里只有乌大伯知道，小久摸了摸自己箱子下的苗刀，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众人的速度越来越慢，这暴风也越来越大。

“轰轰轰——”

这一次的声响与之前不同，这巨响直接震撼进了人的心里。有的货郎直接坐倒了下来，双腿禁不住的颤抖。整个山谷开始地动山摇，无数的巨石滚落。

“快些走！”乌图怒吼着，声音已经沙哑，“不敢走的，就把自己的绳子割了，自己留下来当饲料！”

乌图的怒吼显然是有用的，也给了倒下的几人一股希望，他们重新站了起来，只是他们的货箱因为刚才的坐倒抖落出了不少的东西，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寻这货物，这个关头只有命是最重要的。

6

如果没有这次回头，江湖上会多出一个苗疆货郎领袖，会少一个狂刀苗郎。

小久是队伍里的倒数第三个，压队的便是黎生。

黎生年纪轻轻已经能做到在危险关头压着队伍，足以见得众人对他的信任。黎生的背后已经被飞石所刮破，身上溅出了鲜血。他慢慢的将自己身上的绳子给放长，直到离前人足足有了一丈。

“山龙么？”他心里在念叨，寨子里传闻他的父母便是被山龙衔走当了吃食。相亲们待他热情，从小他便是寨子的孩子。

寨主为他进成人礼，整个苗疆最出色的铁匠，嘎辰久的阿爸为他打造了一柄极快的苗刀，乌图大伯更是带着自己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走货。

但他只想看看这山龙，仅此而已。

7

黎生毅然将头扭了回去，风沙极大，吹得他睁不开双眼。

黎生隔断了自己的绳，他靠着自己的货箱抵挡风沙。乌图已经没有功夫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带领寨子里的人去往山里的那块平地。

他只去过一次，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茶棚，里面只有两个伙计和一个掌柜。他不知道茶棚还在不在，如果尚存，无论这风沙再大，只要到了那一切都会好起来。

随着一声惊雷，山谷里下起了暴雨，整个山谷被乌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众人的耳边只有无尽的山风以及凌冽的雨点。

他们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或许根本也没有走，众人就像行走在一片虚无中，唯一的羁绊就是连着乡亲的绳子。

小久紧闭着双眼，牢牢的攥着绳子，他不能掉队，一旦掉下去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

山谷里惊雷不断，每一道闪电划过的光芒成为了众人脑海中的明光。

8

小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已经掉队了，他已经掉进了山谷里这无尽的深渊。兴许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自己还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滋味。没有谁如他一般命苦吧，第一次走货便遇见了山龙，连自己也葬送在了这山涧中。

他想摸摸自己的苗刀，但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摸到那浸人的花纹。

渐渐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丝光亮，这光亮逐渐变得炙热。

小久缓缓的恢复了感官，脸上是被飞石割破的伤口，货箱里也浸满了雨水，他知道自己的盐都泡汤了。

他尽可能的将自己的眼睛睁大，眼前是一个悬在山腰的巨石台子。

巨石中央竟然种上了一棵巨树，傍着巨树的是一个简洁的茶棚，茶棚里有两个伙计，柜台那趴着一个懒洋洋的掌柜。

巨石台子外风雨雷动，巨石上山河无恙。

伙计离他们越来越近，他的脸上洋溢着不同于小久痛苦的笑容。

伙计用苗话喊着：“客官，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