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镇子的牌坊便到了山谷口子。这是滕伢子第一次入南诏七十二万山。他已经从前人的口中听到了太多山里的故事,这一次他终于是自己踏上了这路。
雨势稍稍轻了些。
滕伢子的斗笠边沿落水珠子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但这飘着的雨是斗笠挡不住的。滕伢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心里也十分震颤。
以往都是自己远远的瞧着,偷摸着溜到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口的山脚下,这真正走在峡谷里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队伍走得不慢,只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七十二万山里的第一道坎——破鞋坎。过了这道坎大家就得换草鞋了。
随着山势的走高,草鞋是防滑且便宜的最佳选择。
嘎毅与尤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个人说得有来有回。
在两人的吩咐下大家便在这破鞋坎歇了下来,在坎上喝水吃干粮不见得轻松,再加上这路又湿滑,一个不稳便能摔个满脸青。
“尤兄弟。”嘎毅突然叫了一声,尤稚应声而答。
“过了第三道坎,我们得分路了。”嘎毅咬了一口面饼,又就着一口清水喝了下去,“这两条路他们都有可能回来,我们分开也好行动些。”
尤稚没有心情吃东西,他低着头系好了草鞋,“嘎首领想得周到,那我们走山腰那条,你们走山涧那条。”尤稚心里打着小算盘,山腰一线较为崎岖,马匹上不去,是行脚货郎走的线路,山涧则是马帮走的线路。
现在队伍没有一匹马,尤稚自然是想走熟悉又好走一些的山涧线路,只要自己先提出走山腰,以嘎毅的性格断然是要回绝的,若是自己提出要走路况好得多的山涧,保不齐也得被下面人嘲讽。
嘎毅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从昨夜见面他就知道这镇山马帮的第三马锅头喜欢耍小聪明了。不过他是外人也不会去故意个尤稚难堪,便拒绝了他的提议,表示自己带领乡亲们走熟悉的山腰。
不过离第三坎尚有一大段山路要走,双方还是能结伴而行大半日路程的。
换上草鞋后在山里行进的速度倒是快了些,没有骡马的帮助镇山帮的伙计们只能勉强跟上行脚货郎。
前三坎是被前人走烂了的,为图进山便利十三镇也多次组织工匠修缮石板道路。
这是滕伢子第一次进山,虽说不是走货却也显得精神气十足,大雨冲刷着大山与进山的人们,山上的悬石似乎一个不注意便能落下来。
待得众人蓑衣已经湿透,终于是来到了第二坎。
第二坎的地势高了第一坎十丈有余,想北俯视能将来路看得清清楚楚。
“小弟,不是阿哥给你吹牛,放在天气好的时候这前三坎往来马帮、货郎那就一个啥啥不绝,反正就是人多。”尤稚回头看着滕伢子。
“络绎不绝。”嘎毅脱口而出,“我多年前也常走这南诏山,人最多的时候该是赵应任郡守的那几年。”
“赵郡守统领南疆的时候和老马锅头有些私交,当时上三镇要来夺咱镇山刀的时候被郡守派出官兵给镇压了,只是后来郡守被调回京师,过了些年听传闻说他通敌叛国,家里被诛了九族。”
尤稚叹了口气,“说赵郡守通敌,这样的鬼话又有谁信呢。”
滕伢子显然不知道这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一门心思便是保持着速度跟着队伍。
“啪!”的一声,他撞在了嘎毅的身上,滕伢子抬头看着嘎毅,这才发现嘎毅已经将右拳高举,众人都停止了行进。
尤稚也赶忙举起了右拳示意众人停止,但他发现自己马帮的人早随着嘎毅的指示停了脚步。
“蛮亦嗒!”嘎毅说的话滕伢子听不懂,尤稚却从四周的动静知道到底来了什么东西。
“大家小心,来老灰了。”
老灰便是豺狼,也是马帮禁忌之一。
本就已经临进傍晚,又有重重雨雾,整个山谷显得格外昏暗。
树林里渐渐的出现了一点点幽绿色的光,慢慢的这光越来越大,大家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队伍里都是些有经验的伙计,负责火把的弟兄赶忙蹲在了人群中为火把多裹几层布又多浇了些黑油,这大雨天普通火把很难燃起来。
嘎毅轻轻的握住了有苗十八的刀把:“第二坎不该有豺狼的,山里的豺狼被什么东西赶过来了。”
“嘎首领,这老灰的眼珠子大小,不像是山脉边缘的老灰。”尤稚接过了伙计递给他的火把,“出师不利。”
随着人群慢慢往中心收拢,火把越聚越多众人终于看清了这狼群。
“还未见过这么大的老灰,奶奶的。”尤稚一只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则握着朴刀,他死死的盯着这体型足足比平常豺狼打了七分的豺狼群,心里想的只有鱼死网破。
“怪不得马锅头们和那苗疆货郎们都没回得来,山里定是出了大事情。”滕伢子喃喃道,他看着嘎毅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心里感受到了一丝的镇定,于是滕伢子握住了绪小路给他的淬火匕首,马帮里老人们说过,遇到老灰最好的办法就是剖开它们的肚子。
豺狼们试探着往人群靠近,步伐却显得极有规律。
“尤兄弟,这伙豺狼不简单,你要组织好大家。”嘎毅的眉头皱着,轻轻的将握着刀鞘的左手移到了脖子旁,他全身上下只有手在动,缓慢的取下了斗笠。
雨水很快便将他的头发浸湿了,滕伢子看着嘎毅,似乎他的目光能穿过雨幕与黑暗,不借助火把就能看见敌人的位置。
豺狼发出了低吼声,不停地围着人群打转。
这是狼群的战术,它们也在试探这伙人的实力。大康重武,将自身功夫修得出神入化的也不少,这么一个二三十头狼的狼群,若是被一流高手见着了,不出半顿饭便能将之全数解决。
黑暗里传出了一声不同于寻常豺狼吼叫的狼嚎,一只豺狼在靠近最外侧人群的时候猛的发难,直直的扑咬了过去。
这马帮伙计的刀沾满了铁锈,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货了。
他将锈刀直立而对,重重的捅向了这孤军深入的豺狼。锈刀极不锋利,甚至没能割开这狼皮,豺狼却将他扑倒了,狼嘴直接咬住了他的脖子。
伙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周围的弟兄赶忙挥刀解围。
可这个时候的狼群没有给大家这个机会,在一击得手后便大军压境,一齐冲了上来。
伙计们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豺狼,与猛兽的照面让不少人直犯怵。
滕伢子被护在了最中间,但他也想为队伍出一份力。他看准了机会拖住了第一个被咬的人,他也没想到为什么拖得如此顺利。
直到那人拖到他的脚下后,滕伢子胃里直开始翻江倒海了。
伙计的脸被活活撕了一半,脖子也被咬去了一半,身上全是狼爪印子,哪还有半分活着的迹象。
滕伢子有些失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死在自己的身边,何况这死法还如此的惨烈。
一头高大的狼直接跃了进来,直扑众人保护着的滕伢子。
滕伢子没有来得及反应,只是死死的盯着那血腥大口,他的双腿已经忍不住的打颤,滕伢子忘记怎么逃跑了。
“咚!”
巨大的声响让滕伢子短暂的恢复了神智,尤稚从队伍前面直接奔了过来,死死的保住了这豺狼的后腿。尤稚怎么说也是马帮里的第三马锅头,一身横练本事不差。
豺狼被他摔在了地上,但尤稚也不好受,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还真有飞狼......”
血腥味越来越浓,这些幽绿色的狼眸也越来越大。
“嘎毅,你快出手啊!我知道你本事极高,再不出手死得人就越来越多了!”尤稚撕心裂肺的吼着,眼神里布满了血丝。
但嘎毅并未听见众人的呼唤,他缓缓的弓着身子,将有苗十八尽可能的往后腰放,右手死死的握在刀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片黑暗。
转眼间一个货郎被拖了过去,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撕碎了。
尤稚的双手已渐渐抬不起来,他有些失望的看着静止不动的嘎毅,这样只会顾着自己安危的高手,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狼群畏惧这壮硕男人,从发起进攻到现在,没有一头狼主动向他靠近。
“来了。”嘎毅心里念着,身上的动作没有一丝改变。
从黑暗中出现了极重的狼掌踏地的声音,尤稚瞠目结舌的看着黑暗中出现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头浑身被黄、黑两种皮毛覆盖的豺狼。
他知道老灰走路时是没声音的,这老灰不知道有多重。
很快尤稚便看清了这头巨物,这是一头体型足足有普通老灰七八倍大的巨兽,一股与身俱来的恐惧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按照帮里的传说,见过这种巨兽的人早成了山神的奴隶。
尤稚没有后退,他肌肉记忆般的举着火把与刀,看着这老灰极快速的逼近。
“啪!”的一声,嘎毅动了,他的左腿猛地一蹬地面随后便如同一支羽箭般冲向了狼王,尤稚木然的转头,嘎毅蹬地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很深的泥坑。
一人一狼就这么都冲向了对方,狼群竟然退后了几步,它们在期待它们的王将这恐怖的男人给撕裂。
狼王并未发出吼声,直接张开大口咬了过去。
“唰!”嘎毅的有苗十八被他拔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这剑招了。
苗刀同剑一样修长,嘎毅当年习的是极纯正的剑法。
嘎毅的刀被反手擎着,同他的身子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刹那间将这方圆数丈照如白昼的刀就握在他的手里,队伍里的人就如同那些狼一般再没有动作。
嘎毅将手腕一翻流畅的收了刀,在刀身入鞘后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随着刀发出的声响,还有狼王倒地的声响,狼王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喘不出一点气。狼群应声而逃亡。大战过后的地面上留下了四具人类、三头狼的尸体,这里面自然包括那狼王。
“别愣着了,将这狼王剥了,这皮能值大价钱。”
嘎毅漠然的开口了,似乎对刚才的一切并不在意,大家终是发出了欢呼声,连尤稚也大声的抒发着对嘎毅的尊敬。
但只有嘎毅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击令他也十分不好受。
他弓身的时候一直在凝力,最后那一刀他也借了巧劲,若是普通刀具根本切不开这狼王的肚子。嘎毅背身走到了前面,他不能让乡亲们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人们将这些狼尽数给剥了,这上等的狼肉虽说不上好吃但也比干粮强上百倍,趁着天色已黑,大家清刷了路上血迹后便搭了帐篷。
埋葬了四个弟兄后众人便开始享用难得的肉宴了,走货本就是危险重重,他们见过太多的同伴在自己的身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