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锅头讲完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故事,围在马锅头身边的伙计们有些已经睡着了。
绪小路轻轻的站了起来,尽量没有发出声响,他示意着众兄弟入睡,自己来站今晚的这岗。
雨势弱了很多,绪小路将斗笠戴上便去了营地外围。
几名放哨的兄弟与之相示打了招呼,马锅头笑着说道:“今晚都过去睡觉吧,我来站岗。”说罢他便对之挥了挥手。
站岗的伙计突然得到了马锅头的顶替,他们也不想在这荒郊野外的夜里受着雨打风吹。他们对着马锅头告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等等。”绪小路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喊了一声,众伙计很明显的顿了一下,但都停下来看向了马锅头。
“回去后再把肉汤热热,暖暖身子睡个好觉。”绪小路吩咐了一声,伙计们松了一口气,再次对着马锅头行了礼。
看着众人相邀回到了营地,绪小路坐在了草地上,任由雨点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摸出了自己那冰凉的旱烟锅,将烟袋里仅剩的烟叶子都填了进去,又用火折子将之点燃,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雾。
这该是营地里众人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没有追杀、没有顾虑,前路一片光明。对自己有顾虑的人在看见了玄甲军后也都坚定的选择了自己,有异心的人也都将那异心给放了下来,一直坚定跟着自己的伙计也看见了生的希望,马锅头的确是有福气的人,背后原来还有这么大的一股势力,以后在南疆,谁还敢小瞧我们镇山马帮?
“且享受吧,顾虑都是留给马锅头的。”绪小路受了凉,干咳了两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假的,就如同自己当年骗滕伢子一样。
那名为太华的神刀,他也不知道叫什么,没有云游方士,也没有什么天下群山皆臣服,那刀虽有神奇,自己也多番打听。
父亲为了给镇山帮立名,唤之镇山刀;自己为了在小弟面前显得高大,唤之太华,又编了个云游方士的故事。
渐渐的自己也信了那个故事,似乎真有一柄名为“太华”的绝世宝刀就静静的躺在马帮祠堂。
在这次走货之前,天降惊雷。
绪小路去祠堂寻过那刀,但他已经找不到了。
他怀疑滕伢子将那刀给盗走了,但马帮里并未有这刀的踪迹,听父亲说这刀当年是天雷所降,他联想到了那夜的惊雷,看来又被天雷给收了回去。
“这么想来,这刀该叫惊蛰或天雷要合适些许。”他自嘲的笑了笑。
那是他第一次编故事,今天则是第二次编故事。
他哪里认得什么殷问渠,那年天降大雪他甚至没有离开父亲身边分毫,被罚面壁倒是实在事,只不过是自己弄丢了些银子的缘故。
他去过乌海镇,那里的确有着清澈无比的湖面,比乌墨还黑的鱼,那里也有着一座甘霖采的遗址,只是没有一个唤作殷问渠的钓鱼少年。
他在故事里反复的提及这少年穿着的华丽,就是想让大家信服这殷问渠就是那贵族公子,就是日后的“书生将军”殷玄通。从小活到大,他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差些成为自己岳父的叶郡守了。
马锅头不知道这玄甲军在此时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供他们利用的地方。如此大张旗鼓的为一个人数不过百人的小马帮造势,背后又隐藏了些什么东西。
没准玄甲军的斥候正尾随着自己,当自己一露头便被一弩射杀呢。
绪小路停止了幻想,那烟杆早已冰凉。
雨已经停了,天终是亮了起来。
营地很快便变成了马队,继续向北驰去。
......
很快镇山马帮便回到了凉山镇,只是人们发现马锅头再没有像以往那样同人们打招呼,而是戴着斗笠回到了院子。
也是这个时候,岩流马帮宣布换了马锅头,前任马锅头刘秀清在一次走货途中折损在了山里。
黔南的大小官员都来到了凉山镇,这么一个孤僻偏远的小镇似乎变成了黔州下一阶段发展的重点了。
马帮会很快便搬到凉山镇,随着一同搬迁来的甚至还有黔南的商会总会等等,往来商贩络绎不绝,小镇渐渐发展了起来,成为了黔南的一个小城。
只是滕伢子再没有出现在镇上,凉山镇再没有那个接雨的少年了。
这年年初,镇上马帮宣布马锅头绪小路因内伤久治不愈去世,马锅头的位置传给了绪桥。绪桥一把接过了马锅头,又花了钱捐了个县令的官,名正言顺的当上了凉山城的正主。
早已扩大了数倍的镇山马帮大院如今更是气派无比,每一处装饰都显现出了黔南第一马帮的气魄。
几年后。
凉山城这天夜里下了大雨,一伙戴着斗笠的人来到了马帮院外。
一个少年打开了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
“马锅头,你觉得前马锅头真是内伤久治不愈吗?”来人并未取下斗笠,腰间别了一把修长的苗刀。
“怎么一回来就谈及前任马锅头了,不该啊小弟。”绪桥笑着看着众人,在马帮里他就是马锅头,没有一丝县太爷的做派。
“我觉得不是,你觉得也不是对吧?”来人盯着绪桥,绪桥似乎从这斗笠中嗅到了一股杀气。
“我觉得不是,那年马锅头受的伤确实是太重了。”绪桥示意有些蠢蠢欲动的手下们退了下去。
“小弟回了帮里,我们怎么也得好生招待不是?还戴着斗笠做什么,快些摘了。”绪桥将来人的斗笠取了下来,这不是那年的滕伢子是谁。
滕伢子将手压在了刀柄上,一股气势瞬间沉了下去,那刀柄上写着四个字:“有苗十”。
绪桥悻悻的缩回了手,但他并不惧怕这个看起来有些可怕的少年。
滕伢子俯身过去,只在绪桥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马帮。
这年朝廷西征,将南诏山脉北部打通。
随着新路线的开通,这宽敞的大道足以容纳三驾马车同时行驶,而这也成为了商人们眼里的香饽饽。
朝廷在那修了驰道,将马车运行速度提升了三倍不止。
马帮的货物一下便没有了销路。
随着驰道修通的那日,玄甲军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大康的叛军,朝廷大军自驰道南下,将玄甲军尽数诛杀于滇州境内。
而书生将军殷玄通则带着自己的遗憾投海自尽,他留下了遗书中只有三个字“绪大道”。
马帮很快便没落了,马帮之间的械斗显然已不属于现在朝廷的允许范围,朝廷旨意很快便下来了,马帮超过百人的尽数解散,抵御山兽之铠甲尽数上交,违令者刺配塞北。
绪桥看着散去的众人,自己站在凉山城墙上,看着失去了繁荣的城市。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让这个已经有些老态的中年人尽量不显得佝偻。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