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栖欢的童年是快乐的,在父母的荫庇下健康的长大。直到那年于舅舅府邸的一番争辩,才逐渐发现自己被保护得甚好,天真和可爱是父皇和母后的忍耐与舍弃换得的。这慕国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这慕国的朝廷早已腐朽不堪,纵使父亲想要凭一己之力挽救这朝代基业,也无能为力,人才和国库被前代败光,只剩蠹虫继续侵蚀这危楼大厦。
她是尊贵的公主,纵使慕国不堪,她仍是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而他,是由父王一手培养,为清除这国家里的毒瘤,寄予最大期盼的“棋子”。这颗“棋子”,在后来渐渐地变成了下棋的人。
那天她与舅舅的争辩输了,她的天真第一次被无情地撕裂,使她终于意识到世间的事情不是以为的简单。突来的恐惧浇醒了她,认清了父王的寸步难行、母后的如履薄冰。这世道的荒凉,这皇家的虚空让她泪流不止、摇头拒绝,而舅舅、却以悲凉眼神,残忍地逼她一步一步走向崩溃,冲出了侯府。下人们惊疑,只听到供着虚职的勇毅侯冰冷的声音,“远远跟着保护即可,让她好好冷静一下,是该明白了。”
当时的确不是光明时代,争辩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沐浴在慕国阳光里的慕栖欢,冷静后才终于承认自己真的只是躲在父母矮檐下娇气公主,自己的那些治国大道理、那些太平盛世的策论,那些学堂书籍里的史书明鉴,于当下不过一堆废纸——可是那些却是她的信仰啊。
她以法治国的信仰和期盼被无情地瓦解,在彷徨无措甚至心如死灰的时候,晋砚出现了,他说的那些话又重新修建了信仰,让心中向往在否定之否定后熠熠发光。
晋砚不知道,从初见那番话之后,她对他已经有了深深眷念,如遇知己相见恨晚。而慕栖欢也不知道,早在与舅舅争辩战场上,她的倔强和身周坚信的光芒,点亮了坐在内室里那位青年的内心世界。于是青年悄悄地跟着慕栖欢隐在了同一棵合欢树下,他聆听了少女整个宣泄过程。他从最开始的欣赏渐渐觉得这只少女可爱,后来他竟然没有忍住一时冲动,与她相识了,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没有理智地做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轨迹。
至初遇以后,慕栖欢很后悔,特别后悔,每日在宫里抱着贴身宫女康儿的手唏嘘,“怎么我当时就不问问那个人是谁呀?能说我心中之话,还长得,那么……,”她脸微微一红,轻轻道“俊雅。”康儿挑了挑眉,“公主,你……你能画出他长什么模样?京城这么大总得有一些寻人的线索吧。”康儿用手剥去缠在身上的双手。
“他高高的,非常好看,还白白的,有可能是他那天穿的暗紫色衣袍衬的。”
“呃……京城这样的男子多了去了。那你有没有看清他有没有佩戴什么特殊物件。”
“我那时没记清,唉真恨我画艺是所有课业中最差的,连他的样貌三分都难以绘出。”康儿凑过去,忍不住扑哧一笑:“公主,你这画的是鬼吧,哈哈哈……”
“康儿!”慕栖欢暗自叹息,半晌又喃喃,“康儿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很有可能,”康儿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公主,你看这宫墙一般人也进不来,不是一般人也出不去。”
“嗯哼……,╯^╰不行、不行,我改日一定要再溜出宫去,找到他。”
然而她们这位日日犯相思病的公主说的这个改日,一直改到了第二年行及笄之礼也没有付出任何行动。不过话说及笄礼,康儿觉得是老天在惩罚自家公主的食言,让本该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却过得很倒霉。清晨一出门,刚梳好的发髻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鸟屎命中,经过探查,那鸟儿已经在小院中的合欢树上筑巢。待到公主好不容易礼成后卸下重重的发饰和礼服,想和诸多小姐贵女在御花园多交流交流,结果平侯家的那位弯弯绕郡主和公主的小表妹陈溶溶起了争执,推搡之间平侯小姐落水里了,场面一度混乱,好不容易被一面白俊俏的小太监给救了上来,一大群人围了上去,结果把原本站在栏杆处像是在发愣的公主冲撞了,差点又一个落水,幸亏那个从人群中挤出来打算离去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赶在了康儿前面扶稳了她。
再然后公主就一直呆呆愣愣的了,直到平侯小姐醒了,皇后娘娘宣了两位闹事的主儿,其他人便散了,小表妹走前咧着嘴委屈巴巴地一步三回头呼喊:“姐姐,可要来救溶溶呀!”公主回了神道,“你个儿急性子,千万不要再顶嘴,你说不过她,先认罚,今晚膳时来救你。”回了栖合居公主木讷地褪下繁重的华服换了常服,女婢们以为公主要去皇后宫里,哪晓得她走到院里合欢树下,竟像忘记了小表妹的托付茫然地坐在藤椅上又发呆许久。
康儿以为公主要在院里等皇后宫中报信顺便思考怎么搭救县主,于是回屋拿了小毯子欲给公主盖上,却陡然听公主用蚊子般的声音跟她说,“康儿,你说,如果、如果喜欢的人是、是太监怎么办?”康儿手里的毯子盖到了地上。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家公主却笑了笑,“哈哈哈,逗你玩的,我们去母后那里用晚膳吧,今天下午的事母后应该已经处理完了。”
自那天勇毅侯府打击后,慕栖欢除了每天思念那人,就是渐渐不读圣贤书,更多留意朝野局势,反而更忙了起来,栖合居离父皇书房很近,几步路就到,父皇每日在书房召见了什么人她一望便知,再加上每日晨昏定醒,和父母交谈,对如今慕国的形势,谁掌控着真正的实权已经了解差不多。舅舅也从那天后常来拜访她和母亲,其实更多的是见她。这个供着虚职的舅舅竟有许多江湖本事,知她心愿后教了她不少,只是从不承认那天争论有他人在场,因而可见那位男子的身份是关键且涉密的。她便打消了寻找的念头,盼着若是有缘还能相见。以前她想过那位男子的各种身份,然而,老天爷竟是这么个缘法。是说,慕栖欢在心里暗暗叹气,他……他竟然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