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打工的人们陆续离开魔幻般的城市，街道上人越来越少，变得冷冷清清，她们讨到的钱越来越少。腊月十三下午她们早早收工，在街道上转悠了一会，看着喜气洋洋的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挤上公交车，将要回到自己思念的地方，她们心里变得和街道一样空空荡荡。回到家，安欣拿出识字本，认真数了一下本子上的字，一共二百三十七个字。

“好多啊，没想到学了这么多字。”

“多什么多啊，你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认识两百多个字，人家小学生两个月就能认识这么多字，咱们一辈子都追不上人家。你知道一共有多少汉字吗？不知道吧，说出来吓死你，有六万多个汉字，你想想，你要学多少年？”白鸽咬着嘴唇想了想，自己根本不会数学，怎么可能算出需要多长时间，“很长时间，一辈子也学不完。”

“真的一辈子学不完吗？”

“一辈子学不完。”白鸽坚定地点点头。

安欣放下识字本，开始和白鸽一起剪窗花，她用红纸剪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以前她只能比着图画上的福字剪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形状，看上去就像几个方块胡乱凑到一起，现在她知道自己以前拼凑的形状念作“福”，她不但会读，还学会了如何写。剪完后她高高举起来，红彤彤的福字充满喜庆。

“我已经把认识的字全教给了你，我再没有什么可教的了。”白鸽有些失落。

“你也可以继续学啊，等你学会了再教给我。”安欣快乐地抚摸着本子，“是不是啊，小财迷？”

“我说过的，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一个字怎么读，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字，就好像没有人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就不可能猜到一样，即便猜到了，我不说是，你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真假，况且字又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想学就看你自己了。”

“我怎么才能学会自己识字呢？”

“我哪里知道。”白鸽把剪子和纸丢到一边呆呆的看着窗外。

接下来几天，与其说在外面乞讨，倒不如说是在城市里闲逛，

“反正也讨不到钱，倒不如好好的休息一下。”

白鸽一反常态，一幅悠闲的样子，安欣倒觉得白鸽像泄了气的皮球。

“今天怎么不财迷了？”安欣嘲笑白鸽。

白鸽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街道上异常安静，却不让觉得空寂，平日里拥挤的人群仿佛被垃圾车一扫而净，两边的树上挂满了彩灯，路上杆上挂着红红的灯笼。

“我们在这里等着看彩灯吧。”白鸽说。

“街上的人这么少啊。”她们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放心吧，那些酒鬼流浪汉都回家过年了，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来欺负你。”白鸽淡淡地说。“在这里过年的都是在上海有家的人还有和我们一样无家可回的人们。”

安欣心中泛起一阵凄凉，想起在养母家中的日子，虽然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倒也能看到他们欢乐，也能感觉到家的温暖，可是现在，却变得无家可回。

“你记得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吗？”安欣问。

“没有一点印象了。我第一次在街上乞讨，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几岁，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我站在街上，手里端着一只破碗，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看着人们往碗里丢硬币，硬币落在碗里发出哐啷一声，每响一声，我的心就害怕一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往碗里扔东西。那些把我拐走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我，当我害怕的时候就转过头去看他一眼，看他还有没有站在那里。我知道，就算我不看他也会盯着我，可是我就是害怕，害怕那么多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害怕人们的眼睛，害怕人们把我推来推去。每隔一会，他们就过来把碗里的钱收走，哪里人多我就去哪里。那时候一整天都在街上乞讨，不许停下，不能休息，每天回去之后腿都是肿的，还以为自己胖了呢。”

白鸽说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滚落下来，滴在手背上。

“我想家了，我想我妈妈了。”白鸽哽咽着说。

安欣抬起头，街上的彩灯亮了，五颜六色照亮整个天空，整座城市坠入梦幻般的色彩中，城市美得让人忘掉了忧愁，忘掉身处何地，忘掉自己曾经追求的东西。

“妈妈啊，你在哪里呀？”白鸽小声说，仿佛在和母亲诉说，她害怕让别人听到，害怕让自己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