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过节更加让人思念家乡，即便是没有家，也思念那个称作归宿的地方。安欣搂着白鸽的抽搐的后背，和自己一样瘦小的身子，如果白鸽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该是怎样的心痛。

整个春节里，她们每天在街上游荡，看彩灯，看烟花，看守岁的人们，仿佛观赏一部电影，充满哀伤的电影，电影里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喜悦，只有她们体会不到人间的欢乐。

腊月二十八，安欣和白鸽在商场里闲逛，站在闪亮的橱窗前，她们希望自己可以正常的读书，去超市买东西可以认识包装袋上的字，知道那些商品的名字。她们在一楼超市买了一盒牛肉罐头，两根火腿肠和一只塑封烧鸡。在二楼买了两件新衣服，在三楼买了两双打折的运动鞋。走到四楼楼梯口的时候安欣停下脚步。楼梯口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腿上放着一本书，她眼睛盯着书，时而微笑，时而紧锁眉头。

“看什么呢？”白鸽回头问安欣。

“看那边坐读书的女孩多幸福啊。”安欣说。

“你怎么知道她幸福呢？”白鸽瞥了瞥嘴。

“她读书的样子告诉我她很幸福。如果有一天我能和她一样坐在那里读书该多好。”

“有些差距是我们看不到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差距在哪里。也许我们很努力，可是我们做的总是事倍功半，因为我们走了太多弯路。引路这件事通常是由父母和老师来完成的，即便没有父母也有其他亲人代替，而我们没有，没有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所以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白鸽走到玻璃前，惆怅地看着城市里闪亮的霓虹灯。“我们缺少的不是努力，也不是读书的机会，而是那个带我们走出黑暗的人。”

整整一天白鸽都低头不语，她无心看漂亮的衣服，无心看好玩的玩具，无论安欣怎么逗她都无济于事，回到公园的小屋以后，白鸽便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安欣叫白鸽起床逛街，她打算给白鸽买一件礼物。

“我什么都不想做，哪也不想去。我只想睡觉。”白鸽蜷缩在被子里。

“小财迷，今天可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不出去会错过很多好事哦。”安欣掀开白鸽的被子。

“不要来烦我好不好，你想去哪就去哪吧，最好不要回来。”白鸽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哼，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吧。”

安欣换好衣服走出家门，天空中阴云密布，走在公园里瑟瑟发抖，果然还是待在屋里好，赌气出来哪里好意思回去。公园潮湿的石板路犹如刚刚清洗过，高大的黑松的树枝伸展到小路上，扫在脸上扎的痒痒的，树下泛黄的草在寒风中摆动。

安欣走到灌木丛生的小路上，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来，潮湿的寒气灌进她的衣领中，公园里静得仿佛冰冻一般，风声从耳边响起，她突然想起自己逃走的那个夜晚，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将跑到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跑，自己不能停下来，那没有尽头的黑暗仿佛永远走不出去，可是最终她看到了阳光。她唯一后悔的是那晚她没有抬头看看星空，她相信那一晚的夜空中一定星光闪烁。

她知道现在自己仍旧在黑暗中奔跑，只是那个夜晚她没有停下脚步，现在却踌躇不前，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不应该停下脚步。安欣在公园坐了很久，身上被潮湿的空气浸透，变得湿漉漉的，她站起来走出公园。

街上行人稀少，但仍旧洋溢着过节的气氛。繁华的街道旁边就是狭窄幽深的弄堂，安欣从未走进过这样的街巷，空寂的弄堂更像是穿越时空的隧道，走在小路上，不禁让人产生错觉——穿过古老的弄堂，自己就能够到达所期望的任何地方。弄堂里面也并非古色古香，站在石板路的中央，立刻感到时空错乱，仿佛带着现代的记忆穿梭到百年前的时光，小卖部、早餐店、茶馆、花店，所能想到的都可以找到。空调、铁栅栏、红色条幅、闪光的广告牌，所不愿看到的也能从这里找到。过去，现在和将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