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手捧经书。
白色宽大长袍上,胸口处绣着一副背靠背跏趺而坐的双人像。
来人这些特征,银湖城只有一位。
双圣庙,白衣传教士。
林家二爷,林安业。
此人中年模样,身形高大,气质温文儒雅,面目和善俊朗不凡。
不愧传教士,见之第一印象甚佳,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杨须看过去,也不由暗暗点头,确是一名极具魅力的大叔。
应语薇猛然站了起来,沸腾体内气血,走到杨须身侧,如临大敌。
叶飘瑶见状,嘴唇一抿,也有样学样,立在杨须另一侧。
宫非鱼转过身子,眼神似乎有些涣散,酝酿着什么。
三人一左一右一前,隐成守护之势。
这番举动告诉杨虚,林安业此人,很危险!
立刻神通一扫。
咦?
修为只有炼气四重境段,天赋更是堪堪达到乙等下品。
如此普通,何以让叶应二女,严阵以待?
杨须心中疑惑,但却知道,她们忌惮自有忌惮的道理。
双圣庙偌大名头,定有非常手段。
目光落在林安业手捧的经书上,感觉是件宝物,非同一般。
这经书,可能就是三女忌惮的根源。
却说林慕白见到自家叔父,顿时十分惊喜,心底顷刻间灌满了底气。
“叔父,您怎么来了!”
来得正好!
说着,他疾步来到林安业身边,指向堂内众人:
“快,帮侄儿好好教训这群人!
您是不知道,他们方才有多嚣张,一个个视侄儿如无物。
完全不将我们林家放在眼里。
最好杀一儆百,叫他们知道,银湖城的天,变不了!”
林慕白见学子们尽皆色变,恐惧使然,下意识挪着步子退后。
他大有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眼中满是得色。
哼,现在知道害怕?
晚了!
已经开始脑补叔父大显神威,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崽种揍趴的场面。
爽!
未曾想,林安业一个耳光扇过来,将他打倒在地。
半边脸庞逐渐肿起,配合他本就过胖的脸型,像极了猪头。
林慕白眼中的得色,变成了不可置信,懵了:
“叔护,临为何打我?”
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可见林安业下手之重。
“混账东西!
你说的这群人,是银湖城最杰出的少年俊彦,大正国未来的脊梁!
看看他们,再看看你,看看你交的朋友,都是些个什么货色,能比吗?
但凡你有些进取之心,但凡你有些眼力、头脑,也不至于如此丢人现眼。
该结交的人中龙凤,你去树敌,该远离的蛇鼠之辈,你与之称兄道弟!
林家三代基业,交到你手上,用不了几年,就得被你败光!
滚!快滚回去!
告诉你那个妒妇娘亲。
慈母败儿我可以忍,不许丈夫纳妾开枝散叶,我也可以谅解。
但她要是再敢乱吹耳旁风,干扰家主行事,胡乱插手林家事务。
我必召集宗族主事,替兄长休了她!”
林安业一开口,就是一通数落,连带着林慕白母亲都被他骂了。
这是,演的哪出?
是想表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直接甩锅给妇道人家?
杨须眼睛一眯,心中大定,大约猜透了林安业的心思。
他,是来谈判的。
先将黑锅甩出去,把自己择开,接下来就好说了。
传教士,当家人,心智手段果然不可小觑。
林安业骂完,使了个眼色。
那位保护大少爷的老者点点头,带上一脸懵逼的林慕白,疾步离开了杨府前院。
对于林慕白来说,今天是无比梦幻的一天。
种种迹象证明,自己应该还是在梦里。
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就特么离谱!
心虚害怕的吴灿城,也想跟着走,却被林安业伸手拦下:
“吴灿城,撺唆我家侄儿闯下如此大祸,你其罪当诛!
今天能否离开,得看杨府之主的意思。”
吴灿城脸色大变,瞬间冷汗淋漓。
他想哭。
我吴灿城何德何能,可以教唆林家大少干坏事?
充其量是个在后面摇旗呐喊,端茶递水的狗腿。
他心里如此作想,嘴上半个字都不敢吐露,不能表现出委屈。
很明显,林安业要拿他当替罪羊。
听话,或有一条生路。
不听话,后果难料。
林安业暗含威胁的眼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吴灿城只好在一众嘲弄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回到堂内。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冰凉,心内惴惴不安。
“杨家主,在下林安业。
林杨两家之间,有些误会,今日特来与杨家主解释。
待杨家主事毕,还请给林某几分薄面,促膝而谈。
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看如何?”
林安业面子给的很足,态度似乎也足够真诚。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对林家二爷这个身份而言,说出这些话,已经算是低声下气。
很失威风。
但如今形势,他必须如此为之。
这些年,他与兄长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向上拼搏发展家族的同时,维持着银湖城众家族与林家之间微妙的平衡。
数十年经营,方有今日之局面。
将银湖城变成了林家的一言堂!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林家没有出色后人。
总督也好,众望族也罢,是因为知道林家风光不了多久,这才选择隐忍。
不想在林家强盛时硬刚,伤敌百自损一千。
并不是他们真的那么怂,惧林家如惧魔神。
他们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
等林家衰落,墙倒众人推;或者不得不灭了林家之时,合众齐打虎。
今日简陋的杨须道馆内之场面,应证了这一点。
真让林家出了个青衣传教士,被双圣庙庇护百年。
便等于永远屈居林家之下。
谁甘愿?
一百年,时间太长,长到林家可以生出至少五代人。
只要有一代人出个天才,就能延续家族强势。
大约,为人父母的心思,是我能委曲求全居于人下,但不能让我的子女,尤其是出众的子女,没有出头的机会。
为后人着想,更不可能甘愿!
看看这满屋的望族俊彦,哪个不比林家大少强?
凭什么让他们受林慕白的气,居于林慕白之下?
虎向鼠低头,没这个道理!
所以,决不能让林家如愿,要阻止林家野心得逞。
林安业深知此理。
查到杨须想到的那个生意点子,大利民众,可累积人道功德,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略施小计,欲夺杨家生意,也不算利令智昏。
他只是没算到,不知什么原因进入杨家的叶飘瑶,会去充当说客通报消息,联合众望族,共抗林家。
单纯出于保护杨府,还是因为总督授意,林安业不知。
不过这都没什么。
银湖城总有人是软骨头,早就死心塌地依附林家,而且不少。
总的来说,真的敌对起来,林家并不虚,反而略占上风。
但林安业更没有想到的是,杨家历来声名狼藉的幼主四郎,有那么神异的本事。
在学宫只用一天时间,闯出偌大名气,以指点修行的名师潜质,将局势扭转。
今早,林家两位当家人得到消息,依附他们的家族,开始着手斩断与林家利益往来。
要脱离林家掌控,要反!
这让林家两兄弟坐不住了,终于意识到:
杨家这条阴沟,不经意间,四两拨千斤,大有掀翻林家大船的势头!
林家集团,与总督集团之间的天平,因为杨须这个意想不到的重量级砝码,发生了巨大倾斜转变。
是巧合吗?
林安业亲自仔细一查,才发现,早在去学宫之前,杨须就展现过他神异之处。
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听到?
为何这样重要的消息,到木已成舟之时,他才知晓?
似乎有只幕后黑手,早早织出一张大网,将消息对林家封锁,算计一切,操纵一切。
是谁?
无疑,银湖城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动机、心计、能力——
总督兰三秋!
最不想让林家愈发势大,又最不能容忍双圣庙在银湖城影响力越来越强的人。
就是他。
大正国与双圣庙,利益竞争最是直接。
不知多少民众,自认首先是双圣庙教众,其次才是大正国人。
也不知有多少官员豪绅,一边享受着朝廷优待,一边或明或暗与双圣庙眉来眼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国统,受到极大威胁。
长持以往,亡国不远矣。
朝堂之上,早有人上奏皇家,将所有与双圣庙有干系之官员罢任;
以后取士之时,须考察身家,只要与双圣庙有牵连,绝不录用;
亦将治地“双圣庙关联率”降低,列入地方官政绩考核之中。
这些建议,明面上没有被通过。
但林安业知道,朝廷已经暗中施行。
兰三秋若能将代表双圣庙势力的林家,从银湖城抹除,绝对是大功一件!
必可如愿升官。
少说也能去郡城做总督,甚至连升三级,官至一郡太守,成为封疆大吏也不无可能。
得利最大,不是他还能是谁?
兰三秋,好手段!
是我林家小看了你。
难怪你迫不及待让儿子拜杨须为师,恐怕早就算计好了,要拉拢杨须,用这颗棋子,直接将军!
一招落于人后,步步落于人后,林安业今日来到杨家,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把最重要的棋子杨须,策反!
或者,毁灭!
没有了杨须这个香饽饽,我倒要看看,你兰三秋拿什么给众望族当利益诱饵,和我林家斗。
和双圣庙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