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南小街一行之后，又过了约莫半个月。

在不知何处的深林之中，天即将完全遁入黑夜。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路上悠悠移着，马嘶声寂寥而单调。

车辕磕碰到地上石子，缓慢悠闲的车身难免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除却车夫，车上还有四人，或者说，五人。

车夫是皓然白首，冷叶子即将磕碰到他脸上，他虽然年老，但一避，便避开了。

但这并非是他厉害，而是这马车确实行驶得慢，落叶也慢。

车夫一只脚搭在外面，一摇一晃的，手上缰绳有力无力的把着。

车中坐着......五人。

有一人肥头大耳，穿着鲜红色的亮袍子，厚厚的大嘴唇上挤着两撇小胡子，眼睛跟绿豆似的。

他低着头看向正坐在他对面的人，表情苦涩，像是吃了苍蝇屎一样。

胖子对面是穿着纯色藏青色衣袍的男子，脖颈上系着一根小绳，随着车身起伏，震出来一个鱼状的白玉。

他头发肆意扎着，虽然看似不修边幅，但也显得潇洒。

腰间还似挂着一个腰牌，上面的字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青’字。

这便是吴青。

吴青身旁坐着的是楚霜云，她身穿的藏青色衣袍上绣着几个洁白卷云。

鬓角的小麻花辫随着马车被石子隔得颠簸，也一摇一摇的。

楚霜云怀中抱着被布条包裹的白寒剑，面无表情的坐着。

这是四人座的马车，于是楚霜云对面还有一人。

可还说了，这马车之上不算车夫，有五人。

另一人是个妇女，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孩，正缩在楚霜云对面的座位上。

她头上戴着个头巾，身上穿得衣服也粗糙，最柔软的布料正包裹着她怀中的孩子。

嘴唇是情不自禁向下撇的，眼角也是向下弯的，约莫在二三十岁左右。

路上颠簸，但孩子还是没有发声，似是学会了再吵闹也要熟睡的本事。

说她约莫二三十岁，吴青不自觉余光看了她两眼，她虽说看似二三十岁，但手却好像五六十岁的女人，像是糊了一层干燥的硬土，满是疮疤，却显得坚硬。

“唉......”

想必也是个苦人，但也还好。

吴青情不自禁点点头，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

吴青与楚霜云进行任务，已经找到线索，便是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家中藏着一个妖物，评级不高，但重在离得近，吴青便叫上楚霜云一起去了。

这人肥头大耳虽然做事情贼里贼气，但却也挺傻。

半天不到两人就将其抓住了，一番交涉他只装傻充愣，便将他强硬带了出来。

路上是小道，悄悄地走，快快地走。

走着走着，却发现这漫长路上，一直行走着一个妇人，她一声不吭，抱着孩子，一直行走着。

见到有这样的身影，马车未停，坐在车上的车夫叹了口气，将手中绳子一拉一拽，马车微微一拐，路道小，便绕了过去。

“停一下。”楚霜云轻声说道。

车夫听声，手臂一边用力，一边嘴上喊着：“吁~”

两匹老马也熟练且又默契的慢慢将马蹄停下，鼻中打出个响啼，喷出一喘白气，发出悠悠嘶鸣声。

夕阳辉光落在道上，前处的长影静止不动，后面还有个米粒大小的影子，还在动着。

“吴师兄，把她请上来吧。”

楚霜云说道，车外的车夫脖子一缩，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却听楚霜云声音又传来：

“多一人的马草钱我帮她出了，吴师兄，去请她上来吧。”

胖子鼻子却叹了口气，这车对他本来就挤得慌，又要来一人和他抢位置。

吴青用手指敲了下胖子的脑袋：

“你什么意思？不得劲憋着！”

接着他起身，吴青也注意到那个身影了，本来他也想叫车夫停下的，这路这样遥远。

即便要走，恐怕走进天黑走出天亮都走不到最近的城镇。

而且远处还有片森林，太阳即将落山，里面会更加漆黑，说不定有什么危险在。

也不知道她这样抱着孩子是要去哪里，又是从哪来。

吴青下车去请。

于是车上又一次性多了‘两人’。

吴青习惯又犯了，他是一颗土豆都会讨价还价的人，此时忍不住说道：

“老伯，这是算一人还是......”

“哈哈，算半个人吧！”车夫哈哈一笑，“你们带着的这个小胖子一人就该顶算一人半！”

胖子狠狠哼了口气，也未搭理。

吴青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斤斤计较，那上车妇女果然又缩了缩，当即自己也缩了缩脖子。

楚霜云悄悄掐了下吴青，掐的吴青手臂生疼。一边用车上其余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吴师兄，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掐你？”

“知道......”

“不要再说了。”楚霜云继续低声说道。

“知道......”

吴青眼睛恨恨瞪了眼面前的胖子，面前胖子迎上吴青眼神，也是一阵茫然：你没事瞪我干啥？

接着吴青敲了敲车身，对车夫低声说道：“开慢一点吧，不要紧的。”

“好嘞。”

车夫应声，将缰绳放松许多，夕阳渐落，马车慢慢悠悠隐入山林之中。

入了山林，就代表距离城镇近不少了。

或许还有两三个时辰，但要快点了。

“为什么要快？”吴青问道，外面车夫耸了耸肩，声音颤抖：“小伙子你是不知道，马上入春，山贼又要出来了。”

“山贼？”那胖子脸色一白，忽然惊呼。

“安静点！”吴青又敲了一下胖子头，“你早点听话跟我们走不就好了，非得浪费时间，咱们早就能进了！”

“哼......我一定要把你们告上去......”胖子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胖子急忙摇头，大嘴唇子和脸上的肉片也甩来甩去。

楚霜云没理他们两人，仍然面无表情，抱着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伯，你确定这附近有山贼吗？”

“嗯......老朽也不是很清楚。”车夫慢悠悠说着，“但约莫是这个时候了，入春了。”

接着车夫又说：“小伙子，我看跟着你的小姑娘行事作为这样默契，穿着也差得不多，应该......是练武的师兄妹吧？”

“呃......是的。”

吴青眼珠子转了转，自己虽然擅长逃跑，但若说和凡人打，倒也并非打不过，毕竟体质就比凡人好。

楚师妹更不用说，手指一绷紧，对于凡夫俗子而言，那就是一把剑了。

“老伯你放心吧，我们在，山贼不敢造次。”

话音刚落，树林间忽然沙沙作响。